此文标题来自一篇报道《被病毒击垮后直面死亡的反思》。反思者英国伦敦公共卫生与热带病医学院院长、国际著名病毒学家彼得-皮奥特教授，他感染了新冠病毒，成为新冠病毒肺炎患者，幸好医护人员帮助他熬过这一关。教授“把自己完全托付给医护人员”，这发自肺腑的信任多么美好。几个月来天天跑医院的我对良好的医患关系亦颇有感触。

　　膏药药膏药酒，短效长效止痛片，红外线灯按摩仪，豆包盐袋暖宝宝，从去年12月中下旬开始，我轮番用这一大堆东西对付我的肩痛，徒劳无益。因为疫情不能去医院，病情发展迅速，夜里无法平卧，靠在枕头堆里迷糊一会儿就被肌肉痉挛痛醒。左肩一天比一天僵硬，手臂无法高举前伸，也不能侧伸后弯，看着自己的手，好好的样子，偏偏酸软无力什么也干不了，真是又急又恼。右手也腱鞘炎发作，拇指痛得钻心，笔也不能握。左右夹攻，自觉形同废人。熬到四月初，“全副武装”去做磁共振检查，确诊为肩袖损伤。骨科医生建议手术修复，开了住院证。我考虑再三决定先做康复治疗。

　　骨科康复是一个完备的治疗系统，包括仪器治疗，即运用光电磁力冷热等物理因子特性，利用特殊的仪器消炎镇痛，改善循环；运动疗法，即治疗师指导病人通过特定运动来训练患病的肢体，重获走跑跳等功能性能力。徒手操作治疗，治疗师在全面评估患者情况后，徒手实施大小关节松动等技术，改善患者躯体活动度及日常功能。

　　在康复医学科的各间治疗室里，我看见男女老少的各种伤痛，僵直的颈项腰背、不能伸直的手臂、不敢着地的脚跟肿胀歪斜的膝盖。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我自己焦虑无奈的表情，从他们小心翼翼护住伤痛处的举止看到了我自己偏斜僵硬的形体。人体的构造太精密，各部位排列组合差之毫厘就可能引发不适。日常生活又充满意外，有一些瞬间，生命太脆弱，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伤害。我们都急切地盼望医生解除病痛，妙手回春。

　　但当我第一次接受徒手治疗时，我差一点想放弃。太痛了！治疗师要把肌腱肌肉粘连处拉开，我因为疼痛，不由自主地对抗，肌肉更加收缩，既抵消治疗师的力量，我也更痛。“放松，放松。”治疗师提醒着。接下来我会知道，“放松”是治疗师做手法时最常用的词语。但要做到，很难。

　　我咬紧牙关，在心里默念放松放松放松，庆幸戴着口罩，可以遮挡龇牙咧嘴的表情，呻吟的声音也可以轻一点。

　　“加油！好，很好，再坚持五秒！”“用力！自己抬高，你可以做到的。”我躺在治疗床上，告诉治疗师哪里绞痛哪里酸胀，治疗师的双手灵巧有力，我僵硬的手臂感受到温暖。

　　我问治疗师，他的双手是否可以如透视般“看见”我肩部的情况，他说哪一条肌肉在对抗，肌腱挛缩的节点，肌力丢失的程度大致是清楚的，可以对症松解。我想，把自己托付给年轻的治疗师是正确的决定。

　　病去如抽丝。治疗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左肩的情况在缓慢好转，晚上睡觉可以平卧侧卧，不再痛醒，肌肉不痉挛了，手臂可以自然下垂摆动了，手也有点力气了。每次我把感受变化告诉治疗师，他们和我一样高兴。康复过程遇到瓶颈是常见的情形，有时手臂功能刚有起色又退步了，阴雨天肩部沉重酸胀，治疗师嘱咐我不着急，细心帮助我调整。

　　从初春到黄梅阴雨，从初夏到溽暑难耐，除了周末，我天天去康复科“打卡”，康复的路很漫长，坚持的动力就是我知道我能够得到积极的帮助还有善解人意的鼓励。

　　我从切身经历想到康复治疗师和病人相处的状态，恐怕是各种医患关系中比较特殊的。骨关节伤病后功能的恢复重建，需要长期的治疗干预，这个过程常常是以数月数年计的。而病人有各自的具体情况，病情身体素质心理承受状态等等千差万别，这需要治疗师有足够的耐心，制定合理的治疗方案，指导病人科学训练。和仪器治疗的固定模式不同，每位治疗师手势的轻重缓急、拉伸的角度力度、对病情的认知都各有特点，病人要充分信任治疗师，积极配合治疗，认真完成运动练习。我看到有老病人隔一段时间来请治疗师评估状态，“医生看过就放心了。”或者介绍新病人来做检查治疗，“我就是他们治好的！”获得患者毫无保留的信赖。医者仁心，治疗师们给予患者的绝不只是单纯的医疗技术。

　　上周五下午，我的治疗一直做到下班时间才结束。我和脱去白大褂的治疗师一起走出诊室，目送身着T恤运动裤的年轻身影敏捷地汇入人流。那身影有些陌生却依旧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