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心 文

　　黄永玉先生爱荷是出名的，亲手设计的建在北京通州的园林建筑就命名为万荷堂，内有一个荷花池，种着从老家凤凰、颐和园等地移植的荷花。盛夏来临，满池荷叶翻卷，荷花绽放，而秋天的莲蓬、冬天的枯叶，亦具收敛沉稳之美。

　　这一切，翻开画册《永玉100》都能见到。《永玉100》收入黄永玉先生九十岁至九十九岁期间创作的绘画作品。

　　《夏》，作于2017年，纸本设色，窄长条幅。题跋曰“我画了几十年荷花，也费了不少心血与荷花相处，最难忘的是香港那年养的碗中莲。碗大范围居然皇皇然荷花一朵。此图即该年荷花变体也。”一钵清水一叶一花，花茎笔直细长，顶着一朵莲，花瓣略着绯红。永玉先生见多了荷花盛放的情景，别出心裁画下抽象之后荷花清简的样子。

　　“戊戌初冬，与人谈荷花结构。信云：画植物先找它一番植物的逻辑性……故画仔初习，当从结构纹理分析作精微研究实习着手。无小气搜罗讲究，何来后来之慷慨大方。”这是《相思一种 闲愁万端》图的题跋。此图作于2018年，纸本设色。三张浓绿荷叶交叠，金线勾出叶片经脉；叶茎上石绿细细点出凸起的毛刺；叶下一大朵红荷，花瓣层层叠叠，环绕密匝匝金色花蕊，中心莲蓬碧绿，煞是醒目。又几茎绿色水草穿插，令画面灵动。与上图对比，见出精细写实的画法，抽象的能力是建立在写实的基础之上的。

　　再看《荷花课》，作于2019年，纸本设色。“乙亥春日，收女孙田荷叶稿，作花叶课之。”黄先生少小闯荡江湖，并无拜师学艺的机遇。表叔沈从文说：“画画写文章靠的是自学，他的风格很独特，变化也多。”黄先生以万物为师，一定是狠狠下过荷花写生功夫的。如今为孙女作范图，拿出画荷好身手。两张荷叶，一正一反，正面舒展，反面匍匐，叶形叶脉叶蒂花茎一笔不苟。两朵荷花，一半开一盛放。半开者羞答答，内圈花瓣拱立，花蕊微露，外圈花瓣或卷曲或伸展。 盛放者坦荡荡，花瓣花蕊莲蓬，将自己全部打开，大方端庄。细叶水草衬托出荷塘景象。是课孙范图，囊括荷花基本形态，规矩严谨，因穿插搭配巧妙，形态生动，也是一幅美荷图。

　　荷在黄先生心中有很高的地位，不仅是观赏描摹的爱物。“绘画不是为了再现自然。”《源远流长》，作于2022年，纸本设色。为“贺荣宝斋三百五十寿”而作。“初识荣宝于癸巳年，距今已六十九年，时光何其倏忽也。”144cm乘以364cm，大尺寸横幅，碧蓝荷叶，墨线勾出经脉，深红花蕾，含苞待放，并蒂红荷，奔放飒爽，花瓣尖点点红晕。以荷为老朋友贺寿，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取其吉祥。而《我心深处》（2020年，纸本设色）则取其圣洁。

　　当疫情肆虐中国大地之时，黄先生画下了《心在湖北》（2020年 纸本设色），众人心牵灾区，默默祝福。《新世纪的勇士》（2020年 纸本设色），白衣勇士怀揣赤诚之心，为民出征。《中国人活得有气势！》（2020年 纸本设色），大大的“胜利”手势，道出民众心声。《支援大武汉》（2020年 纸本设色），手相握，意相连，万众一心。而《我心深处》，画一俊俏女子，长发披肩， 一手执花茎，一手托白荷，深蓝夜空,繁星点点。白荷高洁宁静，暗放幽香,举荷赞医护伟岸，举荷为国人祈福。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爱荷的人都读过周敦颐《爱莲说》，并以此论说为评品荷花之金科玉律。黄先生偏不作如此想。《不染图》，作于2018年，纸本白描。一支素荷挺立，花茎笔直挺拔，花瓣翻飞。题跋曰“往日作莲，曾与周敦颐先生开过不少玩笑云： 淤泥系渗水之大地，养育万物之母亲，荷花之清白亦系其所出。周先生颠倒常理，乃九百年前头脑……”《周先生》，作于2022年，纸本设色。“周先生呐周先生，没有淤泥，您怎么看得到荷花呢？”红荷摇曳在暗蓝的湖面上，花茎深深扎入湖底，环绕写意花朵的大片墨色就是黄先生看重的孕育万物的淤泥土地吧。

　　荷是中国传统文化中被描画被吟咏得最多的花。随手翻阅一些评论介绍，“吴湖帆先生的荷花，趣味别致，那么容易画得俗气的荷花，在吴湖帆先生手下，清雅幽静，亦庄亦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色。”“林风眠画了这么多湖中的荷花是为了表达他内心的冷清、孤寂、忧愁。现实生活中，林风眠先生遭受的命运挫折与打击太多，在绘画中。他那颗迷茫的心才得到了片断的安慰。”“谢稚柳的荷花凝静含蓄中见潇洒，张大千则是纡徐舒展中见飞扬。张大千的荷花充满富贵气可以比作杨贵妃，谢稚柳的荷花则是舒卷有致，清气可掬，可比作李清照。”

　　而“黄永玉，一个生长在湘西山野水乡的孩子，从小爱在荷塘里游水嬉戏，他喜欢观察，也喜欢思索，常有异于世人的独特眼光和见解。”“他永远活得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李辉）

　　荷塘，淤泥，大地，太阳，汲取天地之精华，永玉先生笔下，荷被赋予了新的生命，百态千姿，响亮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