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科伊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来份杂碎》是一部研究美国人如何理解、接受中餐的著作,描绘了从鸦片战争一直到北京奥运会近两百年的历史中以“杂碎”为代表的中餐逐渐从边缘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历史。
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美国人开始成规模地接触中餐。当闭关锁国的状态被打破后,心怀鬼胎的政客、傲慢的传教士、野心勃勃的商人纷纷登上中国的领土。在他们充满偏见的眼里,中餐是一堆难以弄清原料的混杂物,即便是被国人视为珍馐的燕窝鱼翅,他们也敬而远之。
19世纪60年代,随着大量华人劳工和淘金者的涌入,粤式中餐被引介进美国,并迅速在旧金山等地扎下根来。但当时的美国人还是对中餐保持了高度的戒备,有一些异想天开的美国人尝试着在中餐馆宴客,结果遭到了受邀者的抵制。20世纪以来,中餐以低廉的价格、新奇的食物和异国情调的氛围博得了美国人的好感,逐渐流行开来,甚至一度掀起了风靡全美的“杂碎热”。
当然,科伊并没有就饮食而论饮食,而是把中餐放置到了中美两国的文化交流框架中加以论述。在描写饮食的同时,作者勾勒了中美关系的变迁,这些宏大的社会背景深刻地影响了中餐在美国的传播。中美两国开始打交道时,古老的天朝正在走下坡路,美国则处于上升期。在你强我弱的权力格局下,中餐必然被美国人视为一种低档菜系,且被指责为“油腻”和“来路不明”。而在19世纪后期,美国兴起排华运动,颁布了《排华法案》。一方面,这造成了中餐在相对保守的西部举步维艰;另一方面,一些饱受种族歧视的华人辗转到纽约定居,带动了中餐在美国大都市的流行。
如今,中餐在美国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有些时候,它甚至成为重要的政治象征、连接中美关系的纽带——尼克松访华时,就特意用吃北京烤鸭来传达对中国的善意。
在娓娓道来的诉说中,作者串联起了《望厦条约》的签订、华工赴美、排华主义、援华抗战、中美关系正常化等一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可以说,这既是一部美国人对中餐的接受史,也是一部美国对中国的接受史。
科伊把微观的饮食和风云变幻的中美关系联系在了一起,但政治并不是作者唯一考量的因素,书中的中餐传播史也没有沦为对中美关系史的简单图解。在作者笔下,诸多的社会文化因素在中餐的传播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比如两国人在餐桌礼仪上的碰撞。众所周知,传统中国实行共餐制,并不忌讳用筷子给别人夹菜;而美国人则习惯分餐。在开篇不久,科伊用非常冷幽默的笔触描写了一个场景:在签订《望厦条约》时,清政府派出重臣耆英与美国人周旋,为了显示“良好的交际涵养”,耆英在宴席上显得有些热心过头,亲自用自己的筷子夹菜喂给在座的美国人吃。但在美国人的眼里,这些中国人的吃相并不太好。他们不得不尽力掩藏自身的厌恶,勉强把这些菜咽下去,为了报复,他们恶作剧式地也往清朝人的嘴里塞食物。耆英的举动符合中国人的礼节,却侵犯了美国人的进餐习惯。
在两国早期的接触中,喂食和布菜的传统一度成为美国人接受中餐的重要阻碍,也加深了美国对旧中国“肮脏”与“不卫生”的刻板印象。
再比如,作者敏锐地关注到,美国社会的文化多样性在中餐的传播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美国是一个多族裔的国家,各种移民汇聚在一起,形成了文化的大熔炉。到上个世纪初,纽约的中餐馆就以价格低廉,获得了犹太人、黑人的喜好,也成了酒鬼和流浪汉常常光顾的地方。当时的“波希米亚运动”也从中推波助澜。在反传统的波希米亚族看来,和那些西餐馆相比,售卖杂碎的中餐馆的氛围要轻松得多,既没有上流社会的虚伪与客套,也没有繁文缛节的餐桌礼仪。在做工粗糙但极富异域风情的红灯笼下,人们可以纵情歌唱,放声大笑。在这里,中餐成为了文化先锋们抵抗中产阶级趣味的途径。正是在多元的社会形态中,中餐才能如鱼得水,从唐人街扩张到美国的每一个角落,经久不衰。
(来源:新华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