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甚秋意的秋天的夜晚,手执“云南风”文娱晚会的请柬,走进上海图书馆报告厅。这是云南文化产业上海推介周的重要活动,专为招待当年远赴云南的上海知青。
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刚知道消息,自是雀跃,往事倏然清晰可辨。日子近了,添了些恍惚,四十多年的岁月怎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滑过去了。走进会场,满眼是染着沧桑不再年青的面容,不觉一惊转而释然。可不是吗?都已是花甲之人了。平日里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不出来,为这为那忙忙碌碌也不细细揽镜自照。可聚在一起了,不由你不轻叹一声:那一个冬日,彭浦车站敲锣打鼓送走的歌哭歌笑的风华少年都到哪里去了?
老知青们或三五结伴,或夫妻同行,偶尔还有携着孙辈的,全神贯注观舞听歌却“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听前排后座低低的细语,“这个佤族的《木鼓欢歌》是阿拉临沧的节目,还是当年的土味道”;“阿拉红河的《烟盒舞》没来,可惜了”;“西双版纳的孔雀舞真漂亮”;“老想再听一听大理的白族山歌”;“侬格辰光花灯唱得蛮好听……”话语里亲热、想念、赞叹、遗憾,五味杂陈,彩云之南的风光霁月、风土人情,丝丝缕缕,牵丝攀藤,全在心头缠绕。昨日的痕迹永远是簇新鲜活的。
他乡的日子,欲言又止、没说出来的更多。艰辛磨难自是早已化作成长的磨刀石,挫折坎坷也在回忆的笑谈中滤去了苦涩心酸,唯有一份牵挂,“不思量,自难忘”。知堂老人说:“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此话或许会被讥为“误认他乡为故乡”,可有时也不失为一剂化解乡愁的良药。
乡愁究为何物?自余光中《乡愁》一诗深入人心,“乡愁”几乎把别离的情感状态一网打尽。背井离乡漫漫长路是乡愁,新婚燕尔相守不得是乡愁,生老病死阴阳永隔是乡愁,家国遥望抱憾终身还是乡愁。乡愁或许是人类的宿命。有出发便有别离,别至亲之人,别熟稔之地。有前行便有抛舍,舍旧日之成功,舍旧情之羁绊。即使困守、驻足,作别的是诱惑是勇气是向往……
舞台上两位来自兰坪县的年轻演员正在表演双人舞《篱笆恋》,这是只有三万人口的普米族的第一个获得国家级奖项的舞蹈。年青的恋人翩翩起舞,时而缠绵时而矜持时而龃龉时而欢颜,篱笆是爱情的藩篱,亦是爱情的阻隔,还是爱情的见证。天下万事万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见结局开端又启。我忽而心生一念,想问一问诗人,当别离已然结束,游子重归故土,乡愁又当作何解?
当年奔赴远方的数以千百万计的知青,在以后的岁月里,陆陆续续上调参军升学就业返城,真正留在当地的是少数。推想如在昆明举办这样的演出,定聚不齐这满场的人。朋友中有几位在云南成家立业。以前她们拿上海和云南比,现在她们拿云南和上海比。每次到上海探亲,他们说回家。探亲结束回云南,他们还是说回家。回家的路真长啊,可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很踏实。
回到故乡的我们,庆幸欢喜开始新生活的同时,又有离愁再上心头。念抛洒的青春,念未酬的志愿,念澄碧的蓝天,念不了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