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日子，我和老仓、老许，迷上了核雕，经常一起到南京西路古玩市场和文庙、五角场、大木桥等古玩摊头兜兜转转。终于有一天，老仓说，到核雕的大本营光福乡下去看看。

　　小村庄坐落在杭嘉湖平原上。这一带的村庄都很宁静，绿树掩映。每每秧苗初绿，依稀是唐诗里白鹭掠过水田的时节；而菜花金黄，则是宋词中短墙飞入蝴蝶的当儿。清末民初，这里的阡陌小道上，能见到南社热血文人的匆匆身影。陈去病坐船去访问柳亚子：“梨花村里叩重门， 握手相看泪满痕。……”

　　我和仓、许，走街串巷在一个个小村落里。跟在仓的边上，我脑子里全是中学读过的《核舟记》，时光交错，今今古古。

　　村庄的狗此起彼伏地乱吠。小路逼仄，行人稀少。我们劲头十足。

　　仓告诉我，现在有很多大师成就于雕刻橄榄核。他们的作品，已名动天下。咱们这次来，找找“潜力股”，比如……比如……

　　遇到一个跛脚老者。

　　听完我们的来意，老者一声惋惜。弄得我们有点心慌。老者说，你们来晚了！来晚了！现在天天都有外地老板来收货！赶工都来不及！半成品都订掉啦！

　　看我们在太阳下猛冒汗，老者十分同情。便自我介绍说，他是村上原先的橄榄核总管，不过现在已经把主营业务转到红木家具方面去了。——尽管如此，老者安慰我们，凭他的影响力，或许，还能帮我们一把。我们立刻千恩万谢。而且，老者说，你们所称的大师，其实都只不过是晚辈而已。我们更肃然起敬，充满希望。想不到小村子如此藏龙卧虎！

　　老者建议我们到红木厂坐坐，他可以请几个橄榄核前辈与我们聚聚。

　　我们千恩万谢，心里一块砖头落了地。许向老者敬烟。路上，老者指给我们看，墙上凡歪歪扭扭写着“核雕”两个字的，都是家庭作坊，可以径直上门询货的。

　　踏进红木厂，老者立马用当地话指挥两三个工人，命令他们立即分头通知。

　　来了一位钟先生，满面笑容，气息斯文，有点谢顶，长得很像李富荣。大家一番寒暄，分别坐定。钟先生笑问：“上海客人眼界高，我带的物事，不一定能入各位法眼……”仓比他更谦逊：“我们只是一些爱好者，并非生意场上老板。来贵地一是开开眼界，二是向前辈讨教。自然，有喜欢的，不妨收几件……”几个回合之后，钟先生打开一个布袋，说是一枚核舟。

　　虽然读过《核舟记》，只是真正的核舟，却见闻寡陋没碰到过。钟先生捧出一个锦盒，轻轻打开，橄榄核雕就的精巧小舟。我们眼前一亮。

　　小小舟儿有模有样，有舟子，有泛舟客，有小童。舟身线条清晰，舟篷清洁古雅。尤其两侧雕镂剔透各有四扇格子窗，居然还能转动启闭！

　　许分明欢喜，轻轻撮在手心，控制呼吸——怕一口气会把它吹走似的。仓也慢慢取出一支放大镜，屏气敛息，用放大镜前前后后绕了好几圈。许和钟先生讨价还价。数个回合，一枚核舟以300元成交。两人互相敬烟，闲聊，打太极。

　　在他们有一搭无一搭聊来聊去之时，我把钟先生带来的其他橄榄核作品细细观察。其中一串核珠约二十来颗，颗颗饱满光洁，雕刻的罗汉头像威猛生动，须髯开张。这核形状也怪，呈棱角分明的三角形，少见。最末一颗没雕，刻了几行字，大概是落款。我随便问了，“钟先生，这串几钿？” 钟轻轻一笑：“不贵不贵，五千。” 吓一跳，连忙放下。

　　钟先生加一句：“这是须无逸老前辈的。到明年，翻倍。”

　　仓告诉我，有落款的，是老师；无落款的，一般是学生。 钟朝我笑笑。我也朝他笑笑。

　　告别红木厂长和钟先生，我们依然劲头十足地四处转，引来一片又一片犬吠，直至日落西山。

　　拉网式的拜访，虽然没有捡得某大师的橄榄作品之“漏”，仓却意外地获得了一串某大师妈妈亲雕的手链，而我则收了件某大师姨妈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