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时报周末·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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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造园,造的是诗情画意
《中国造园艺术》曹汛北京出版社

  曹汛撰著的,是助读者会心园林建筑门道的书。他师承梁思成,上世纪六十年代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一生研究中国建筑史、园林史、文物考古,写有论文百余篇,多数涉及术业专攻,在专业学者间口耳相传。

  眼下这本新书《中国造园艺术》,由曹汛从百余篇论文中细择出的十二篇集成,是读者对园林艺术获得胜解的精华所在。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中国造园艺术》开卷三篇,概说中国造园艺术史,论述古典园林的精神内核——诗情画意之发生、发展,及造园最见出技艺的叠山艺术之发展演变。文章都不长,却是曹汛一生园林研究的内功心法。熟读三篇,上古至今各式各样园林建筑,意境孰优孰劣,见地孰是孰非,当能一一会心。

  园林意境的底层逻辑,是老庄思想主张的“归真返朴”:返回到大自然中去,因为人本身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所以中国造园技艺背后的道,就是对大自然中天地初创构型的佳妙山水加以开发,将人的技艺点睛于自然之眼穴,或纯用人工的手段,在市郊清静处,在喧嚣闹市中,模范山水,在生活游息之所中再现充满诗情画意的自然山水。造园艺术的最高准则,是明代造园叠山艺术家计成在《园冶》中拈出的八字真言:“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可游可居,皈依自然”

  计成虽说出了园林第一法则。然而这一法则如何逐步形成,古人语焉不详。曹汛爬梳无数古史材料,提炼出可以执简驭繁的园林历史三段论。

  最早的古代造园,多是皇家园林,私人无此能力。秦始皇受神仙家思想影响,筑土为蓬莱山,蓬莱三山从此成为园林山水的核心范式;汉代建章宫也是“宫内苑聚土为山”,梁孝王的兔园百灵山,构石为山能连延数里。这是园林的第一阶段:叠山就是整个的摹仿真山,尺度大小完全写实。大概如今故宫北门的景山公园,可以一见这种造园叠山的余绪。这种接近自然主义的叠山手法,工程浩大,造型自然粗放,可供在家中模拟登山,经不起细节推敲玩赏,所以魏晋南北朝后,造园手法渐趋细致,小园的出现就成了必然。

  魏晋受老庄思想影响,人们发现“会心山水不在远”,小园小山,足可神游。所以这就出现了“假山”。假山虽然还是模仿真山,但“具体而微”,尺度缩小。这种叠山风格,曹汛用一个字总结为“象”,和上个时期的“准”,形成巧妙的对比,这种“小中见大”的叠山手法,是写意的、象征的、浪漫的。然而问题也就在其“假”,小巧精致,人无法悠游其间,造起来是个只能远观、谢绝登攀的景观,园子成了大人“精致的淘气”,过家家的手办玩具,真的是只能“神游”。

  直到明末出了造园大家张南垣,他像哥伦布竖鸡蛋一样提出,为什么不可以用真实的尺度,把假山做得和真山一样,但又不是回到第一个阶段再现真山的全部,而是选取一部分山根山脚,叠造出平冈小坂、陵阜陂陀、曲岸回沙,然后用石头错综道路,绕以短墙,种上密竹,从而创造出山林的意境,构成艺术的幻觉,让人觉得“奇峰绝嶂”仿佛已经“累累乎墙外”,此间好像处于山麓之中,面前的山石则是围墙隔断而来的。这样的园林,才真正做到了可行、可望、可游、可居。

  现在看来,这道理似乎没什么稀罕,如今旅游所见的大部分园林,都接近这个描述。然而明代在张南垣未提出这一手法前,却几乎没有人这样尝试过。直到张南垣发现并实践了这一方案,计成总结提炼为理论予以认证、推广,方成为造园主流。宋元时期的人,还觉得微缩假山是可爱的,明末以后,这种“小人国”便成了大众哂笑的对象,可见张南垣的思想已成业界共识。这种“有其一体”的叠山手法,曹汛认为是现实主义的,认为它标志着我国造园艺术的最后成熟。

  理论总结看起来简单明了,但非博览群书不能办到。化简似易实难,需要穿透千万杂乱的现象洞见其内在本质。曹汛文章的立足点,是专业的、探索的、有深度的,重在内部脉络梳理和外部材料证实,而不是文艺腔的名作欣赏,然而找的这几个点,讲得透彻,让人难以易移,只有服气接受。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曹汛虽然深耕在古建筑史、园林史领域,但所用学术方法,却是受到史学大家陈垣先生史源学的启发。曹汛首先继承了梁思成先生实地考察的科学方法,通过类型学、分类学,确定朝代、特点、技术,对照历史文献进行综合研究。面对历史文献时,曹汛不像有些浮躁的学人拿着实物生套文字,稍有“鲁鱼豕亥”的相似,便以为得手而曲为之说,他是抱着质疑的精神,努力找原初文献进行比较。

  史源学需要学者有宏阔的历史感作基础,且愿意下笨功夫去考证。建筑史既是历史,就应该尊重历史的研究方法。许多过去的论断、谬种流传,却成为常识的一部分,这就需要投入巨大的精力考证。曹汛通过将史源学用于建筑史,澄清了许多重大认识,对一些流传甚广的错误常识进行了纠正。最为代表的,是书中所收长文《陆游〈钗头凤〉的错解错传和绍兴沈园的错认错定》。

  陆游的《钗头凤》及其背后的凄婉爱情故事,极其有名。尤其是近百年来,伴随大众传媒发展,编为戏曲、话剧,拍成电影,家喻户晓。然而曹汛却要挑战这一积非成是、错解错传的常识成见,堪比胡适考证禅宗伪史。

  曹汛根据多年研究考证,认为《钗头凤》并不是作于绍兴的沈园,而是作于成都的张园,词中的女人,并不是陆游离异的前妻,而是另有其人,其情节也不是诀别分手,而是相会重逢。甚至“红酥手”也不是想当然的唐琬之手,而是一种奶油酥皮点心,和黄縢酒搭配的套餐。然而《钗头凤》的故事,自南宋后就有陈鹄、刘克庄、周密等文艺界大腕错解,历元明清数百年,踵事增华,愈传愈烈,后来又编造出唐琬的和词,甚至唐琬这个名字,都是无中生有编造出来的。陆游晚年诗中提到沈园,都与《钗头凤》之事无关。南宋沈园在绍兴城外,和现在绍兴城内的沈园,根本不是同一地方。

  曹汛用三万多字的文献考据,得出这样的结论,看上去在给现今热衷制造假古董的旅游业难堪。真相总是让人难堪的,曹汛希望建筑家们自竖脊梁,用自己的头脑思辨真伪,不要受人捉弄,以讹传讹,人云亦云。这即是陈寅恪先生提倡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来源:解放日报|作者: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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