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成都南部的望江楼公园之前,我听说那里留下了唐朝女诗人薛涛的众多踪迹。
进望江楼公园后,我看到了一副楹联——
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批把,何处是校书门巷?
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下联说望江楼景色,可以平分杜甫草堂秋色,以为有这样一层含义,杜甫草堂与薛涛望江楼,都是成都的荣耀。
从诗的角度讲,薛涛与杜甫没有可比性。但与同时期的女诗人相比,《全唐诗》留存了她的89首诗作,数量居唐朝女诗人第一;质量也是有唐一代的翘楚。在公园的薛涛纪念馆橱窗里,我看到摆放着她的《锦江集》,为薛涛传世的集子,收诗85首;又有1983年,成都文人张蓬舟笺注的《薛涛诗笺》,收诗91首,为目前收薛涛诗歌最全的版本;我还看到几本大开本的《薛涛研究》,分别为四川薛涛研究会和成都薛涛研究会的学术成果,共有70余篇。可见薛涛的诗,已成为四川的可贵遗产。
博物馆洁白的墙壁,竖挂着一条条紫檀木条,木条上用青绿的行草直书着薛涛的四首《春望词》——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诗的开头二句以花开花落兴起,引出绵绵相思情意。那个薄情郎不辞而别,音信杳无。第三首末两句“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笔力透骨,指责薄情郎曾说过要与我永结同心,转过头来违背诺言,一走了之。孤零零的我看着园子里草结同心,可又有何用呢。我流着眼泪对着镜子思念你,想让春风带给你,也不知行不行。这里说的薄情郎。无疑是元稹。
这组诗环环相扣,虽然哀而不伤,但深深的怨艾刻骨铭心。大唐女诗人薛涛果然名不虚传。
薛涛曾住在杜甫住过的、当时成都西郊的浣花溪边。诗圣过世40多年后,她这个心灵手巧的女诗人,嫌现有的信纸太小,颜色太淡,七窍玲珑的她在浣花溪中制纸。也不知她加了什么染料,出水的纸张,灿灿然桃花颜色,人称薛涛笺。
居住浣花溪畔期间,薛涛与风流才子元稹相遇了。
才貌双全的薛涛,原来住长安,因家庭变故,沦落为乐伎。元稹31岁那年在成都东边的梓州为官,久闻成都薛涛的诗名和艳名。经人介绍,比元稹大10岁的薛涛,从相隔260余里的成都,赶到梓州与元稹相会。两人一见倾心。但一段时间后,元稹到别处做官,临行前不敢见薛涛,请人给薛涛送了一封告别信。此后,他与薛涛通信几次,互传诗篇,不久就失联了。薛涛痛断肝肠,伤心欲绝,脱离了乐籍,搬迁至成都的碧鸡坊,当了道姑。
薛涛离开了浣花溪,搬到碧鸡坊(今金丝街附近)——碧鸡坊在成都市中心,杜甫诗云“时出碧鸡坊,西郊向草堂”(《西郊》),说的是他有时到城中办事,事讫马上回西郊草堂——薛涛在碧鸡坊建了一座吟诗楼。多少个清冷寒夜,她在楼里写下了怀念的诗篇。
我游走于成都南部的望江楼公园,作为薛涛的纪念地,其实望江楼公园没有薛涛的一丝踪迹。
这缘于一次美丽的错误——明蜀王府曾用府中一口井,按照唐代的文字记载,制作了薛涛笺,人们却误以为薛涛也曾用此井制笺。到了清朝,一位成都知府心血来潮,张冠李戴,大笔一挥,书写了“薛涛井”三个大字。之后,以薛涛井为中心,建立了包括濯锦楼、望江楼、吟诗楼在内的建筑群。但自从成都知府题字薛涛井后,纪念薛涛的建筑群都一股脑儿在锦江边排开。薛涛生前喜欢竹子和枇杷。望江楼公园堪称一片竹海,一片青葱;锦江边,疏疏栽着10多棵枇杷树,夏天黄澄澄的枇杷挂满了枝头,煞是好看。
望江楼公园三大建筑,锦江边的濯锦楼、望江楼、吟诗楼,都是纪念薛涛的。但薛涛没有在这儿洗涤过蜀锦;也没有登上过望江楼,望尽千帆皆不是;更没有在吟诗楼上写过一句诗。
公园里,有元稹等人与薛涛在一起的塑像。历史上元稹虽然在四川附近的梓州当过官,但从未跨进过成都一步。
这个塑像主题为薛涛与元稹,还有中唐名诗人白居易、刘禹锡、杜牧、张籍等人正在诗歌唱酬。其时薛涛诗名远扬,有中唐诗人王建的诗为证:“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赠薛涛》)校书,薛涛满腹诗书,西川节度使武元衡曾请朝廷授予校书郎,负责校勘书籍,未果,但据此后人称薛涛为女校书;扫眉,描画眉毛,代指女子。王建称薛涛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才华。
在濯锦楼二楼的护栏边,我倚栏看两岸垂柳夹持下的宽40米左右、波光粼粼的南来锦江碧水,突然想起杜甫的诗“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登楼》)诗圣笔下的锦江流水遒劲飞逸,现在的锦江流水婉和多了,隔了1250年,它瘦了好多;耸立于成都郊县的玉垒山依旧还在,但一层层高楼遮断了望眼,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我的思绪跟着锦江流水一起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