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韩德 文
月色最动人。
于月色,明代张大复说得真切:“天上月色能移世界。故夫山石泉涧,梵刹园亭,屋庐竹树,月照之则深,蒙之则净;金碧之彩,披之则醇;惨悴之容,承之则奇。以至河山大地,邈若皇古。人在月下,亦尝忘我之为我也。”
想到小时候的月色。儿时,我们浦东人过中秋。又大又圆的月亮升在中天,清光满天,树影、竹影、篱笆影、葡萄藤影、桥影……都浸没在桂花香里,家家的灶头火热,摊塌饼,煮毛豆子,煮红梗芋艿;焚香,切月饼,沏茶,斟酒;藤椅、竹椅放在天井里,家长里短的乡语村言弥漫开来,其间父亲的嗓门热情响亮。陈年的五加皮、绿豆烧打开,酒气氤氲。不善饮酒的,自酿的桂花甜酒酿,稍兑点凉开水……母亲满头是汗忙忙碌碌在大灶上熯塌饼,一股香味飘到天井。天井里有枫树,月下,满树的枫叶红得深沉。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月色吧。近来屡屡做梦,梦见母亲,梦见几十年前月色清清的凌晨。我十八岁,去农场。出门的那天,要从浦东赶往吴淞口,乘去崇明的船,一只旧樟木箱,一个网兜,早早就打点好了。夜未央,月色照满天井,白如霜。母亲打开天井大门,迟迟,吐出两个字:“当心。”我默默无声地提着行李走了。
我的挎包里,有她为我装满瓶子的红烧肉和肉丝烤咸菜,再加一罐麦乳精。——对我们这个普通人家,已属不易。到农场,正午饭时。把肉丝咸菜搛在白米饭上,咸菜都是半寸长,没有忽长忽短的,顿时想起母亲在案板前的认真。岂能忘,梦中,月色里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