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东 文
出门时雨住了,我仍带上伞,不敢走远,就在近旁的亭子间随便练练。
亭子不大,四角,很精巧,周围是花树和乔木,小径在左右两边,半隐于灌木丛里,亭与路像一枚戒指,翡翠的戒面白金的环。
因为下过雨,少有人出来,即使有人也看不见,被东倒西歪的枝蔓遮挡着。
练完拳正欲回家雨来了,很大,瓢泼盆倾,静寂的园子突然沸腾起来,所有的东西都发出声响,都想证明自己的存在。篷上、叶上、花上、草上、檐上……叮叮当当,噼噼啪啪,窸窸窣窣,滴滴答答,哗哗啦啦,如编钟,如腰鼓,如爆豆,如击掌,如铃铛,好一场空前绝后的奇异交响。原先不动的全活跃起来,叶子甩着抖着,小草弹着跳着,顽固的石头也激情澎湃,流转翻覆,大地漂移起来,若飞毯。
雨点从高空垂直砸下,似万千箭簇,在石板路上激起朵朵水花,像小孩玩的甩炮,落在水面又砸出亮亮的珠泡,密密麻麻,像漂流瓶,像祈愿灯。
水往低处流、往排水管处涌,那一地水珠水泡齐向奔腾,仿佛一江竞逐的白帆、一畦摇曳的琼花、一滩流动的碎银,飘到回旋处相互挤碰,有的破了,加入水的军团,有的联合起来组成更大阵营,又急速奔泻到更低处,汇入大江大河或陡然跌落,被断崖或凹穴一口鲸吞。
天空烟腾雾罩,目力受阻,雨幕重重,密不透针,仿佛银河决堤,无休无止。
我等不及了,撑伞,入雨的世界,乒乒乓乓的重击冰雹似的兜头砸下,如万马奔腾,又像无数惊蛙跃入池中。伞的周遭扯起厚厚珠帘,有的穿透布缝浸出颗颗清露,蚁群般顺着伞棍漫注,窜上手臂,在肘弯汇成二道溪流;有的摔成细雾扑面绕耳,濡目涤肤,如同进了浴室蒸房。雨脚街舞般扭抖,时前时后忽左忽右,伞如漩涡中的浮萍一样错乱,须得双手握持方能把稳。
我踏浪而行,踩坏了地上珠泡,掀起的白浪又冲破近旁的珠泡,截挡的雨流阻断了正在前行的珠泡,抬脚抛出的水花再次制造出更多珠泡。
来到檐下,头上的声音戛然而止,伞像突然冒出水面的气球,顿释重负。收起伞,淌出一地清流,推门进屋,一串淋漓的脚印也跟了进来,关上门,一天混响全挡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