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先生一生笔耕墨耘,他的《湘行散记》写于1936年。着笔之处,赤子之心洋溢纸上。数年在外闯荡的经历,并没有湮没他乡下人的气质、风格,甚至语气。只言片语中流露出的湘西乡土情怀,至今仍牵动着读者的心。先生所认识的悲喜,让同样拥有赤子之心的远行游子心怀向往,要去看一看那水涨船高的河道的变迁,听一听沅江水手的咒骂……
“我如今只用想象去领味这些人生活的表面姿态,却用过去一分经验,接触了这种人的灵魂。”他的白描给湘西原始生命形态以最血肉可感的展观,并赋予它另一种人格形态。无数的竹楼里,无数的船舱里,都以一种固执已久的姿态,演绎湘西部落最平实的“生命”。从文先生对生活和生命的关系有自己的定义,他认为“人之为人的根本特征全在‘生命’,所谓‘生命’,则是超越‘生活’层面的属于人生高尚理想与情操的活动。”先生所理解的湘西生命正是“人与自然的契合”,而这种契合,在今天的我们看来,远比高楼林立之所或频遭破坏的山间林野对“自然”的缝缝补补来得更加舒展和不露声色。
从文先生将他绵延的乡愁乡思潜藏在字里行间,将厚实的灵魂藏匿在疏烟淡雨的清秀镇邑里,把他认识的每一份悲喜深深收束,缓缓道来。
除了展示秀美脱俗的湘西山水,从文先生更是以幽默且沧桑的笔调书写了底层湘西人的人生。“商人、妓女、兵士、船夫、寡妇、青年学生……”在作者笔下无不栩栩如生、性格鲜明。他们纯朴、正直、忠诚、执着、刚强,面对艰难的人生顽强地抗争,乐观而富有野性。“文中的湘西人既封闭愚昧,又乐观正直,而这一特性,都在水手的叫骂声中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每一段时光,最珍贵的永远是人们生命里留下的印记,最动人的永远是生命本身迸发出来的勇气与毅力。从文先生用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向我们叙述了湘西的生命之美、自然之美、风情之美,并在对人、事、情的叙述中,融入作者的追问和思索。“《沅陵的人》、《沅江上游的几个县份》、《桃源与沅州》等反思‘文明’与‘堕落’的复合关系;《凤凰》、《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沉醉在爱的毁灭性的隐忧;《虎雏再遇记》、《箱子岩》感动于原始生命的力量,同时也流露了原始生命活力无从改造与转移的忧惧感。”这样一段评论,让我理解了从文先生蕴藏在清新故事背后的热情,也理解了朴实文字背后隐伏的悲痛。
最原始的生命该是纯粹不参杂任何一丝杂质的,就像笼罩着硝烟战火的跃马沙场盛不下一句儿女情长,桃源纵横交错的乡间泥路也砌不下一块森然殿阙的瓦砾。桃花沅水里,只应游弋着不老山水和人文风景,只应回荡着水手狡黠的叫骂和呐喊。可惜,在那个军阀混战与割据的年代,经历了血雨腥风的湘西,牧歌般美好的原始乡村生活遭到了侵蚀,湘西和湘西底层民众在苦难的生活中迷茫而无助。从文先生的忧虑和隐痛正是源于此。透过他的忧虑和隐痛,我依稀看到整个民族曾经的苦难历程,以及传承至今的顽强抗争、乐观正直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