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诗齐/文

    花落的声音，这句颇带点禅意的句子最初是被张爱玲用做一篇短文的标题。夜深人静的时候，失眠的女才子注意到了桌上玫瑰花瓣枯萎掉落时发出的声音。“那一刻的夜真静啊，静得听自己的呼吸犹如倾听涨落的潮汐。整个人都被花落的声音吊在半空，尖着耳朵，听得心里一惊一惊的，像听一个正在酝酿中的阴谋诡计。”（张爱玲：《花落的声音》）

    显然，不为常人所注意的落花败叶，在走完自己生命中那一刻时所发出的最后的声音，没有适当的机缘是决听不见的。所谓机缘，一是环境的静谧，一是听者的心境。

    同样这个标题，被明洁作为了一本书的书名。她认为，花落的声音是天籁，也就是大自然本身所特有的、完全不同于我们人类社会制造的“车流声、喇叭声、电锯声……”。在秋初的某一天，坐在北京法源寺最后一进院落里，静观微风吹拂，“老槐树的枝柯轻轻地摇曳，很多淡绿色的小槐花悄然飘落，落到长了青苔的灰砖地面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就像下了一阵稀疏的淡绿色花雨。”于是，“老槐树落花的声音，一朵朵，都落进了我空空的心里。”（明洁：《天籁，花落的声音：法源寺散记》）要听到如槐花、桂花这样细碎如屑，或者樱花、杏花这样翩若片羽的花落地的声音，非得在一个静如空庭的环境、又有静如古井的心境才能得愿。而如果是如张爱玲所说的茶花，或是有“英雄树”之称的木棉，那就大两样。有一年在澳门的基督教坟场，我就领教了火红木棉花落地时的激烈，“啪”一下干脆利落，从高高的树顶打下，“掷地有声”。重力加速度作用下，谁挨一下也不轻。这倒也不亏它叫这个外号。

    天籁离人远矣！儿时朝夕相闻的蛙鸣、蝉噪、风飒、雨潇……这些天地间固有的声音，在今日的都市中早已被淹没在汹涌的人喧车闹之中。这正是社会由农耕而迈入工业的显著标志。

    不过，能在滚滚红尘的包围之下伸出头来透透气，呼吸一下草木的芳香、倾听一下大自然的天籁，还不失为一种自我调节和安慰。只要用心，这些细微末节之美，也能给人带来欣喜。暮春时节，常绿乔木樟树悄悄换起了叶子。只见一阵风过，深褐色的陈叶竟如暴雨般落地，“啪啪”作响。

    枯枝败叶也很有看头呢！忽然想到，我们的古人，对大自然是怀着何等敬重、欣赏的态度。即便是风霜雨雪，也能从中发现美、得到乐趣。这种态度，看似消极，其实反倒是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积极态度。《红楼梦》第四十回写众人游大观园，宝玉嫌“破荷叶可恨”，嚷着要把池中的残荷拔去。林黛玉却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讪讪然”地不再做声。

    雨声是悦耳的。没有雨声的日子，听着风吹过枯荷叶，摩擦发出像下雨那样的“飒飒”声，也别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