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爸爸变得爱唠叨起来。

　　按照约定，妹妹每周二、五都要来看望爸爸，顺便料理料理。我发现，每次妹妹来的那天，爸爸总显得喜笑颜开，特别高兴，因为他可以很随意地跟妹妹讲他的故事，他那过去的事情。不管是在择菜、做饭，还是在洗锅刷碗时，爸爸总是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讲得有声有色，是那么层次分明，有条有理，完全不像个已经92岁的耄耋老人。有的故事他已经讲过不知多少遍了，可能他自以为很经典，又颠三倒四地讲。这时，妹妹会细声细语地提醒他：“爸爸，这个你上次已经讲过了。”这时，爸爸会说：“你别打岔呀，上次有的地方交待得不清楚。”于是又接着喋喋不休。

　　还好，凡是妹妹来的时候，爸爸总是把她当着热心的听众，缠着她说个没完。当然，说到兴起，他也会扭过头来对我说：“鹤同，你也过来听听。”当我手头正忙时，我会嘴里“噢”一声，身子却没动弹。爸爸也不在意，仍然说他的，因为妹妹在他身边听着。这时，我心里暗自欢喜。

　　一个晚上，爸爸坐在床头正准备入睡，不知道想起来要说一个什么故事，便对我说：“鹤同，你过来。”我说，你说吧，爸，我听得到。因为这时我正在赶写一篇稿子，而且我离爸爸的床头也只四、五米远，于是坐着没挪窝。

　　“你过来！你忙什么忙啊，在电脑上扒金子哪！”爸爸气不打一处来。也许是爸爸耳朵有点背，以为我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也许他认为我对他不够尊重，于是发火了。我赶紧坐到他的床边，洗耳恭听。

　　这时，我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前的情形。

　　那是1999年的秋天。那时我在苏北建湖上班，爸爸生肺炎住院我请假来沪照料。那天妹妹在医院陪夜，我便在家陪母亲。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金风送爽，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宁静而又温馨。我和母亲并排坐在阳台上，母亲很开心，她讲了很多往事。讲她如何11岁就去纱厂当童工，在日本轰炸上海时如何死里逃生；讲她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响应国家号召，主动辞职回家，又如何搞好里弄食堂；讲她老房子拆迁前半个多世纪，如何与左邻右舍和睦相处，现在各奔东西仍然十分怀念……妈妈讲了很多，也很兴奋。这些都是我过去闻所未闻的，原来没有文化的母亲那么坚强而又善良，又是那么世事洞明、善于言表。看得出，母亲是那么开心，甚至有些喜不自胜。也是，小时我离开父母，在苏北老家随叔父读书，后来小学毕业到上海，念到高中毕业又支边去了新疆，从记事起在父母身边的时间最多不过六、七年，自然也很少有机会与他们促膝长谈了。

　　谁料想，2000年农历3月初九，我83岁的母亲不幸患脑血栓突然离开了我们。想起，半年前，母亲与我唯一的一次谈心，不禁潸然泪下。

　　想到这些，后来，每当爸爸要给我说些什么，哪怕是些陈谷子烂芝麻之类的老生常谈，哪怕是我有多么要紧的事要做，我都会立即停下来，听他说，听他讲。

　　细细想来，人生苦短，转眼百年。父母年纪大了，尤其到垂暮之年，他们手脚不便，耳目不灵，活动能力小了，与外界的联系少了，有些甚至儿女离开，蜗居空巢，更显孤寂难耐。这时，儿女便成了他们唯一可企盼、可倾诉的对象。他们的诉说可能琐碎、重复，甚至是些完全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但这是他们排除寂寞，渲泄情感的最好方式，也是对儿女的信赖和亲情的传递。世事多变，生命脆弱，无论你是一贫如洗，还是腰缠万贯，无论你是无所事事，还是日理万机，你都要抽出时间，和父母说说话，拉拉家常。

　　百善孝为先。善于聆听，也是一种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