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生  文

　　往日，无论多小的厂，门口都有间小屋子，门楣的牌子写着“门卫室”；但众人习惯称作“门房间”，几十年未有改变。

　　坐门房间的大多都有点故事。有在生产时出工伤，落下点伤残的，有年纪大，行动不灵便的，还有干活不怎么样但“搞头势”结棍，遇到麻烦能“以‘搞’对搞”放大招的。尽管都是老弱闲散，但属“保卫科”编制的厂部工作人员，机器旁做生活的是工段、小组考勤的一线车间人员，档次不同。车间里“做六休一”，节假日还要到门房间值班，据说是因为门房间24小时天天有人，节假日大家相互调剂一下。

　　那年头，蓝色是工厂流行色。门卫室也是一身蓝工装，尽管坐在那有点吊儿郎当的模样，但进出的那些人、那点事无一不看在眼里。有些回家探亲的知青、工厂附近的愣头青总想混进厂蹭个澡堂、看看电视之类。门房间就是必须想办法“混”过去的一道坎。看到“有点面生”又直往里走的诡异样，当班的张口问一句“工作证有伐？”便不敢再埋头往里闯，总得停下脚步，要么色厉内荏装着“老档”样子：“五车间小黑皮认得吗？我去找他”；要么笑嘻嘻递根烟：“师傅，帮记忙……”

　　门房间里有一排柜子，凡是阴郁沉闷天，柜缝边会渗出屡屡“油耗味”，里面当然不是个人细软而是一把把厚重的桐油布伞。每逢雨天，下班的职工能在这里借一把撑着回家，在当时可是一项引以为傲的福利。最关键的是边上的小橱窗，摆放着各方来信还有汇款单，看到名字便可自取，没听说有遗漏错拿的那点事。那时看到漂亮邮票的就跟门卫打招呼“我送过去”，然后便很谦卑地寻到那位，厚着脸皮讨邮票。这招通常百试百灵。

　　门房间通常就在厂区大道边，夏季闷热难挡的高温天，这里总比车间多一些自然风。大冬天的优势尤为明显，装了个煤炉再加一壶冒热气的开水，几个干活偷懒的家伙专挤在边上闲聊，这里就是厂里各种信息八卦的集散批发“炉边社”。

　　看似简陋的门房间其实在当时颇为先进，不仅有那时很稀罕的电话机而且还有话筒、扩音机。电话铃一响，车间里大喇叭就接着“炸响”：谁谁谁电话。正做生活的那位姑娘赶忙跑出去，后面总有几双眼睛盯着还窃窃私语，有好事者甚至一路打听到门房间，门卫师傅听罢眼睛一横：“又要乱话三千，人家小姑娘当我的面接电话，谈朋友电话统统是背朝我。”流言就此止步。

　　说到“门卫”，有个“卫”字就有守卫、防护职能。曾有个小青工下班前往兜里、包里揣着设备上换下的废铜零件，想带出去牟点小利喝小酒。一路忐忑走过门卫室被拦下，说有汽车进来，稍等一下。听得那位门卫拿腔捏调地盯着他说：“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不是个‘好宁’”。顿时浑身上下直冒冷汗，转身返回把那些破玩意放回原处。此事不知怎么还是被人知道，有一念之差的那个被“刮胡子”狠训一顿。

　　在门房间时间长了，自然认识那些上级公司的科长、经理。有时人家轻装微服过来，可能“私访”也可能“公干”，无需主动招呼仅微微额首放行即可，转身拨个电话，低声道来：“厂长，有人来了。”便是恪尽职守了，再叨叨就“过”了。有句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指路。门房间便是“阅人无数”的最好窗口，门卫师傅就是一个个“资深”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