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韩德 文
搬家进楼半年多了,来不久就注意到一楼的汉子。
他像北方人那样高高大大,却是地道的上海人,眯眯笑的眼睛,信任和警觉闪烁交错。他的头发是时尚和威猛的结合——短平,顶部有小贝那样的簇起。
很快认识,但依然是上海人那种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友好,互相不问私事。有次下楼,汉子正好也在楼道口,听闻楼梯声,他都没朝身后看,开了楼门直接用肩胛倚住。这是无声的友好了,我连道谢谢。
汉子还常常蹲在草地边上,看野猫,满脸的喜爱和欣赏。这里的野猫不少,都生活得很神气,一只只顾影自怜,舔弄、梳理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我简直分不清哪是家猫哪是野猫了。
有只金黄色的野猫,眼睛碧绿水汪汪,胸部雪白,气息高贵,使我想起传说中的波斯猫。汉子看猫,看久了,站起来,摸摸下巴,开心地笑。见我,解释说:“野猫福气哦,楼组长每天喂它们呢。”我才明白,怪不得野猫们如此气定神闲。
我渐渐发觉他太有空了,有段时间,几乎每天下午都在楼门外闲着。交叉手臂,笑眯眯四顾,好像这个老小区永远不够他看的,永远不够他欣赏的。
见我背个双肩包出去,他友好问一声:“朋友打球去啊?”眼睛里依然是客气、信任和警觉,于是我猜测他或许是位便衣警察,负有治安任务,但仅仅在自己楼前转,似乎又不太像。
有时,星月皎洁,汉子坐在楼下的长靠椅上,若有所思望着漆黑的天空,出神。我下楼扔湿垃圾干垃圾,他笑笑:“楼上的娃娃,钢琴弹得真不错,好听。”我忽而也清晰地听到了琴声,散在夜空下,万家灯火,草木花香里,那是503室大妈的外孙女,天天练琴,在考级的长路上跋涉着。
汉子买了一辆非常时髦的跑车,是我们小区里最高档的车了,浅绿色,漂亮,车型线条,一个字“酷”。我有几次下午外出打乒乓,见他用轮椅车把他老妈慢慢推出来,将老人捧进跑车,轮椅车折叠进后备箱后,风驰电掣而去。
汉子还喜欢在楼下的空地里种植物。他种丝瓜。春末,把丝瓜秧栽在楼下转角略背阴处,浇水。几天后,茸茸柔毛的绿茎就微微蜷曲着向前探伸。下些花鸟市场买来的有机肥。丝瓜那遍布微微细毛的翠绿叶片,筋脉深绿,纷纷扬扬,迎风摇曳,翠玉缤纷。
他给丝瓜蔓搭上绳子,竖起竹竿。美丽的黄色丝瓜花分布点缀,爬升到二楼窗下。汉子叉起手臂欣赏,又用手机给曼妙的竹枝丝瓜拍照,丝瓜花明黄亮丽,像迎风招展的黄手帕。
夏天了,丝瓜垂挂着,绿叶掩映如画。汉子没来摘。秋天到了,丝瓜藤成了干络,贴在楼墙前。丝瓜表面裂开了,里面是褐色的丝筋。汉子还是不见人影。
我牵挂着,遇到楼组长问起,楼组长“哦——”的一声,说,“大个子是国际海员,又出海了吧。每趟出去,辰光都是老长老长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