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伟忠 文
上世纪70年代初,读初中的我每年暑期都要到余姚乡下度假。
老屋客堂没有电扇,光线又幽暗,每天家人吃晚饭的地方就移到了屋外,记忆中的操作程序也不少,颇具仪式感。夏日傍晚时分,奶奶总是吩咐我从院子的百年老井中打两桶水上来,泼洒在屋前青石板铺就的一方平地上,被烈日灼烤了一天的青石板经凉凉的井水一浇,立时蒸气氤氲、迅速降温。少顷,父亲从堂屋内搬出用松木做的四方形餐桌,放在浇过水的石板上。此时,在外野了一天的土狗阿黄也悄无声息地回来了,静静地蹲伏在屋檐的一角,期待我们吃饭时赐给它“美食”。
在奶奶端出饭菜前,还有一项必不可少的“作业”:用烟熏土法驱赶蚊子,扫清干扰。只见父亲找来一些干草引燃,在其上面覆盖一层湿的稻秸压住火,烟就开始生成,随风徐徐弥漫开来,蠢蠢欲动的蚊子哪敢应战,皆落荒而逃。
做完了这些饭前“功课”,一家人分坐在四把竹椅上,露天晚饭遂开吃。晚风带着稻秸的烟熏味吹拂在身上,已没白日的那种酷热。那时,家境虽不富裕,饭桌上的时鲜蔬菜倒也不缺,紫得发亮的落苏一盘红烧,一盘清煮,一菜两吃;艳红似灯笼的番茄与嫩黄的鸡蛋炒在一起,色香味俱全;豇豆、土豆、黄瓜或凉拌或葱油炒制,也隔天轮番上桌,还有我亲手摘下的葫芦状的南瓜做成的汤……这些时蔬就长在院子围墙内的自留地里,触目可见,随时可采。有时父亲下河摸鱼,稻田里捉来黄鳝、泥鳅,奶奶就加菜,桌上菜肴丰盛起来,父亲便允许我咪两口自酿的米酒,那种甜中带酸的味道既开胃又消暑。
印象最深的是两道常驻饭桌的下饭菜,一是蒸梅干菜,一是蒸咸带鱼,虽然味觉香鲜,但咸是主基调,口味清淡者是吃不惯的。奶奶说,这两道宁波菜夏天放得长,不容易馊,配上丝瓜蛋花汤,是很下饭的。
吃露天晚饭的时候,阿黄是最不安分的,总在饭桌底下钻来钻去,不时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家人,我便动了恻隐之心,扔几个盐煮土豆给它尝鲜,它一个不漏地张嘴接住,猴急的吃相,常让我忍俊不禁。
当驱蚊烟味逐渐消散,蛙鸣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夏日露天晚饭也告结束。此时,火烧云般的晚霞尚未落幕,天色还未黯淡。父亲点上一支烟,惬意地抽着,饶有兴致地说着村里新近发生的趣事,而慈祥的奶奶照例会问我:“明天想吃什么啊?”
农家夏日吃“露天晚饭”蕴藏着的那种乡野特色和浓浓亲情,那种毫无拘束的畅怀和亲切,让人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