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是哪首诗,飘落下这样一片叶子:“来听东林寺里钟”,被我久久珍藏。
阳春三月,到无锡东林书院旧址拜谒参观,寻寻觅觅,却始终没见到大钟。但我坚信是有这么一口大铜钟的:薄雾晨绕,悠悠的钟声催醒了学子;午影临桥,温馨的钟声催唤着就餐;林间风起,钟声轻轻召集着悉心研讨的同好……
明代的私人讲学之风,首起于王阳明。接着是大学士徐阶。继而风生云起,四方相效,及至东林。古时的东林,那样的宁静安谧:“寂寞莲塘七百秋,溪云庭月两悠悠。我来欲问林间道,万叠松声自唱酬。”北宋政和元年,首任院长杨时名书院曰“东林”。
彼时,杨时欲南下,洛阳的老师程颢颇为难舍,但又十分赞许,曰:“吾道南矣!”杨时将儒家之道,播撒到了杏花春雨的江南。我想,儒家学说的精髓,儒家的心忧苍生、兼济天下、死而后已的风骨,五百年后在吴侬软语之地、饮食细甜之乡,在“风声雨声读书声”中,被发扬到了极致。
万历32年(公元1604),顾宪成与高攀龙等捐资修东林书院。四方学子,高山仰止,纷纷负笈而至。周彦文求学的事迹最令人难忘。这位丹阳书生舟车劳顿赶到东林,拜高攀龙为师。竟紧靠书院造起房子,作为起居之所住了下来!而且一住就是几十年,至老也未回乡。现在那里仍是晴窗几案,半榻诗书,这就是周的“心鉴斋”。我为之心动,透过窗户,止步凝思。
徘徊屋宇,我细细阅读《东林会约仪式》。这是顾宪成拟定的“程序文件”,反映了当时的书院是何等的鼎盛:
“每年一大会,或春或秋,临期酌定。先半月遣帖企知。
大会之首日,恭捧圣像悬于讲堂。午初击鼓三声,会众至。各具本等冠服诣圣像,前行四拜。……礼毕入讲堂,东西分坐。……俟众已集,东西相对二揖。
每会推一人为主说四书一章,此外有问则问,有商量则商量。凡在会中,各虚怀以听。即有所见,须俟两下议论。已毕,更端呈。请不必挠乱。
会日久坐之后,宜歌诗一二章,以为荡涤凝滞开发性灵之助,须互相倡和反复涵咏,每章至数遍。庶几心口融洽,神明自通,有深长之味也。
午饭四位一席,二荤二素;晚饭荤素共六色,酒数行。第三日之晚每席加果四色,汤点一道,……酒不拘,意浃而止。”
这样的书院。有仪礼,有专述,有歌咏,有相商,有聚餐,有小饮,互敬互重,气氛融洽和谐,多么令人神往。而且进入书院学习,是完全免费的。
东林后来得罪了皇帝,得罪了魏忠贤,风雨四集,黑云压城。得知搜捕的缇骑将至,高攀龙缓缓从书桌边站起,向早已被夷为平地的东林书社望了最后一眼,朝门外河边走去。他在遗书中写道:“臣虽削夺,旧系大臣。大臣辱则国辱。故北向叩头,从屈平之遗则。”
这是在东林被毁的第二年。悲哀的钟声响彻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