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春节临近,我脑海中总能浮现出父母按照我告知的返家时间节点,不时地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张望的画面,这成了我的春节记忆,存在脑海深处。
春节是家家户户欢天喜地团聚的日子,也是军人情感上“还债”的日子,因为他们长年累月顾大“家”舍小“家”,欠父母与妻子儿女情感“债”太多。抑或是因这“欠债”感的驱使,所以只要有机会哪怕是“掐头去尾”回家与亲人团聚过春节,他们总是心满意足地早早在期待中准备着“年货”。
我从戎37年,回老家陪父母过一个完整春节的次数不算多,这里面既有因工作的缘故,也有因小家庭的琐事走不开的原因。不过,只要回去,我总是尽心给父母姐妹带些年货,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长春读军校时,带长白参、人参烟、参酒等,到部队从广东返乡时带龙眼,再有同乡战友随飞机到沿海出差,从自由市场购买的当时国内还非常稀罕的长丝袜、狮牌手表、布伞等,扛着大包小包,挤上座位下都睡满人的火车车厢里,忍受着混浊难闻的气味,处处留心地护着自己的行李,生怕拥挤的人流和别人的行李踩坏挤压自已的“年货”。
伴随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劲吹,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从沪回家过节为父母准备羽绒服、蚕丝被等,希望父母能穿着盖着既保暖又轻薄柔软些。父母收到这样的“年货”,一边责怪我们不会过日子,东西买得太贵,一边满意地试穿试用。不过,据在父母身边的家姐相吿,过完春节,老人把这些衣被收藏好,舍不得穿盖,又换上旧棉衣棉被。直到来年春节前,才从衣柜里拿出来,生怕我再给他们添置衣物。
前年的春节是我圆满完成使命,告别军旅生涯后的第一个春节,再无军务缠身,一身轻松回老家陪已近90岁的父亲和己85岁的母亲好好地彻头彻尾地过个节。为了给父母办好“年货”,我和媳妇没少费神,最后决定自己动手,制作“年货”,父亲是山东人,吃饭从未离开过大蒜,母亲是南方人,不吃大蒜却喜欢吃生姜。我们早早准备,蒜、姜一上巿,便去菜场买来新蒜头和生姜,剥皮切片,装在大罐玻璃瓶里,用糖醋泡好。又把家里的和面机、烙饼锅、面条机、豆浆机都带上。回去后,包饺子、烙饼、做米粥给他们吃,糖醋的大蒜和姜生,他们更是吃得津津有味,顿顿不离。
这年我过得很称心,仿佛心头压着许多年来对父母的愧疚,多少有了些减轻缓解。过完年后,妻儿因要上班上学,提前回沪了,我没事陪在父母身边,或许多年的习惯,或许是父母年纪大了,特别是父亲时常犯些糊凃,总不停问我何时火车回沪,还催我早点回去,别影响工作,我说了许多遍自己已退休,他总是当时明白,过几天又要说起让我早点过去,别影响工作。
父亲是南下干部,我至今很骄傲,当年怀抱枪支、弓腰蜷缩在上海残恒断壁大街小巷的父亲经常入我梦乡。母亲是抗美援朝入伍的。他们都是为参战而参军,与我相比,他们军龄不算长,可天天除了打仗就是准备打仗,他们是经历过硝烟弥漫,战火纷飞考验的一代人。
人没事,肩上无责,日子便心静如水般地慢了下来,有事没事听父母唠叨,父母对眼前记忆很浅,常瞬间删除或刷新,而对以往的旧事记忆犹新。
一次,我无意中聊到这些年来自己忠孝两难全,少儿离家,老时归,常年远离父母,只让父母牵挂,却很少让父母心情愉悦和宽心。不曾想,父母一听此言连连揺头,母亲从身旁桌子抽屉里,一下子拿出几本影集,有我当兵时昔日战友用海鸥牌相机拍摄的黑白照片,还有在机场、在院校工作的彩色相片,有授衔立功领奖的照片,也有在大会上发言的照片,还有结婚、儿子出生后家庭生活照片集,有我的立奖喜报,嘉奖和职务晋升的喜讯,有些是证书,有些是父母的笔记,还有许多报刊杂志上,我发表的文章等,我一时语塞,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原来父母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成长的步伐。“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的父母都想儿女盼儿女回家过年,但他们更盼孩子事业有成,平平安安。我的父母不愿因自己的思念而影响我的情绪,
也不愿意自已一天天的衰老,年老多病让我分心。在我当兵这37年中,他们几次手术,都瞒着我,直到手术成功,康复回家后,才轻描淡写告诉我。特别是他们高龄后,我已处在承担重任的领导岗位上,他们更是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生活,把不能打扰我的工作作为他们生活信念和支柱。母亲常说,我们老了,帮不上你们的忙,我们就照顾好自己,不给你们添乱。
春节过后,天气渐渐变暖,树枝发芽,花草都酝酿着如何去点缀春天。
老父亲坐在轮椅上,我慢慢推着,还时不时地关照叮嘱着一旁拄着拐杖的母亲,在春暖花开的小径上走着,时而停下来看看路边的花草,时而驻足聆听树上小鸟的欢唱。
在春天谢幕时,我要回沪了,母亲还如同当年我当兵时一样,一边帮我拾掇着行李,一边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一向毫无文学色彩的老父亲拉着我的手,说了一句颇有文采,又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这个春节真好,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