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这句话要体验过才知道,有时区区一个小病,都会让人经历难以预料的痛苦和折磨。
去岁四月下旬,我大概因为吃了上火之物,风热犯肺,致使咽喉肿痛,过敏性鼻炎加重。起初不以为意,服用三天抗生素药物,肿痛虽然消除,咳嗽却蹿上来。那时以为无非是感冒后的症状,过几日随着身体的恢复,便可慢慢消失。稍后五月初跑去扬州,谁知才游一日,病情就反弹,较之从前更严重,当晚嗓子就哑了,不能言语。于是再用抗生素药品,嗓子能消肿,咳嗽却一直好不了。这时同事提醒说,可不能多吃药物呢,他认识的一位老同志,连续几天输液抗生素,导致白细胞急速下降。经同事这么一说,我也慎重起来,姑且炖些冰糖雪梨,望能清肺去火。
这事儿无意中跟外地的诗友们提起,众人纷纷表示关心,其中一位叫展翅的诗友说:“你可找对人了,治疗咳嗽我有法子。”原来他去年犯过咳嗽,咳了数月,累积成顽疾,后来在当地草药铺里开了方子,喝了一阵子才治愈。
我将信将疑,从小生病我只看西医,不问中医,以为中药或可用于调养,治病应不如西药见效快。展翅讲了咳嗽的成因和草药的药性,当下说要与我寄药。起初我也同意,可听说他要去药铺买新鲜药材,就赶紧推辞:“快别整那些了,没准我过两天就好了。我以为你有用剩的药,谁知道要那么麻烦。”
“你以为这干咳很好治吗?”展翅说,“再麻烦也没有朋友的身体健康重要。我自己也干咳过,知道那滋味不好受。”并叮嘱我暂时用甘草片、金虫草、枸杞泡水喝。
我一直以为那是小病,熬熬就能拖过去,谁知接下来的几晚,咳嗽急速加剧。即便咳到深夜很有困意,才一闭眼,便会咳醒,咳后复睡,将睡着时又开始咳嗽,整晚如此,无论多困都不能成眠。有一次半夜咳醒,趴在床边,咳得心肺都咚咚跳,喘不过气来。试想人处于极度困倦的状态中却又无法入睡,甚至不能平安打个盹,那简直是种折磨!那时开灯坐着,盯着窗外发呆,心里盼着早些天亮,熬过漫漫长夜,同时也盼着草药早日寄到。
展翅药方里的草药,一味药据说只产于福建,长在岩石上;一味药从云南发货过来,药铺里暂时缺货了。一个止咳,一个消炎,叮嘱我放一起煎。
“你每天煎上一锅,分三到四次喝完。上班前喝上一大肚子,上班后就喝甘草茶。中午回家也喝一大肚子,晚上回去热热再喝。”
“治干咳,要不断地喝药汤,连续作用。坚持一周就能好大半,半个月就能完全好。”
“不能吃凉的,原理是肺部周边的脏器不能着凉,否则就是冰包火,火不易去。”
“要捂脚,晚上泡泡脚,你要让腿部热起来,这样全身才会热,上半身的热才会引导到下身去,肺火才会带走。”
有些话展翅重复了几遍,一来唯恐我不相信,二来也是给我打气。确实煎服三天,未曾见什么起色,第四天白天咳嗽有所减轻,第五天终于没有咳得早醒,到了第八天有个重要活动,预先还有些担心,然而现场能开嗓说半小时不咳嗽,一切进展顺利。
病愈令人喜悦,更令人感激。没有数日夜不能寐、白天头晕脑胀、中午打盹就咳的体验,多半无法理解。这期间与一朋友碰头,朋友是研究现当代文学的,说在看《史记·刺客列传》,“你知道聂政吗?哪里有这么傻的人!”市井聂政,因为韩大夫严仲子赠金结交,便为对方复仇身亡。朋友以为聂政很傻,不合法,也不值当。对此我回答说,你无法体会到“君子死知己”。我们固然不能用今日之法度去裁断战国时代的言行,史迁为之列传,也断不是提倡以杀戮的方式解决恩怨,而是倾心于刺客们为“义”而献身的精神。这个“义”,或是知遇之小义,或是家国之大义,也不是钱财所能收买和衡量的,所以桃园三结义和梁山聚义的故事能在民间生根发芽、代代流传。由此联想到近年来,网上对于屈原投江的异议。不要说网上,从前代为评阅本科生关于屈原的作业,也见到“太傻”、“不值得”、“不理智”之类的质疑。有这分歧不奇怪,对于同一件事的判断,有些是讲究利益、实用、小我,有些是见到了人格、道义、大我,前者是为了实现个人价值,而后者又常常被我们所需要。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若非有眼前的疾病经历,我也不会对“滴水之恩”感触很深吧。事后展翅不肯收取药费,我便作诗一首表示答谢:
蓝桥何羡神仙窟,能愈沉疴便少烦。飞寄一程生石药,细叮百遍励心言。
书生难解死知己,市井未忘怜楚魂。高义需时如皓月,惭余疏志负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