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莫言的小说,最深的感受莫过于对饥饿的恐惧和对粮食的珍惜。百姓过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其中米是最珍贵的。“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只要有米下锅,日子总过得去。
我从小生活在省城,虽未种过田,打过粮,可与许多同龄人一样,对粮食的眷恋来自于曾在饥饿的边缘徘徊。
我出生的那年,正处于三年灾害,粮食紧缺,百姓都节衣缩食,百倍的珍惜粮食。那时人们最渴望的,最紧迫的需求就是填饱肚子。
我们从小就有节约粮食的概念。吃饭时,偶落一粒米在饭桌上,赶紧用小手抓起放到嘴。一粒米,农民伯伯一滴汗水。那会,家家都有米缸,一天三顿饭,都从米缸里舀米,用清水淘洗后煮饭,米饭烧开后,用勺舀出小碗米汤,然后用小火闷饭,米汤就是我们最好的饮料。
抑或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反正那时家里的孩子,不论年龄大小都挺懂事,时不时情不自禁地关注着自家的米缸,因为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保障。那时,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宝物,但有一个抽屉是紧锁的,里面放着户口本、粮票布票等,还有一个粮本,呈褐色,上面标有我们一家购买粮食的标准以及购买情况的记录。
我打小干的第一件、也是一直持续干了许多年的体力活就是买粮。先是与父亲一起去,父亲在前面推着自行车,我在车后用小手牵着或压着粮袋。后来长大一些,学会了骑车,便知道为家里分担家务,把米袋面袋压在自行车后座上,小心翼翼地揣好粮本、钱和粮票去国营粮油站买米。
那时不像现在,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银行,那时银行稀少,在人们脑中也没什么太多概念,它离百姓过日子还比较远,倒是国营粮油站,像现在汽车加油站一样,比比皆是,不可缺少。去粮站买粮与买其它商品不一样,是比较庄重和严肃的。先到粮店旁一面墙壁中的一个小窗口,把粮本先递进去,说明需购多少斤米和面,里面工作人员细细审查粮本,确认有购买指标后,才点头收取钱和粮票,然后再拿着粮本进入门面与其平行的粮油站里。站内一个很高快到屋顶,直径约有1米的白铁皮打造成的盛米容器,它的最下面有个小方形出口,有闸门,小闸门一打开,大米白花花的流出到一个有磅秤的小容器中。然后,工作人员让我在小容器下面的方形出口处套好米袋,咣当,拉动手闸,伴随着哗啦声,大米便落进了我的米袋里。
因为粮食紧张,买大米是不能足斤的,买30斤大米,只有20斤大米,还要搭配外面呈白面粉状的山芋干10斤。回到家里,大米倒入米缸里,山芋干放在笸箩里,天晴晒晒,早晩蒸蒸,就着稀饭算是干粮。面粉都是标准面,原先我以为面粉就是这样白得不彻底,扭扭捏捏不够清爽的。后来才知道还有富强面粉,用它做馒头,白得让人不忍吞咽。
我读完初中,将上高中时,就不用再去粮站买米了。
因为改革开放打破了大锅饭,农村开始承包责任田,农民多干多得,粮食多了起来。交完公粮,自己又吃不完,农民们便开始推着车拉着粮,带着有两个拳头大的秤砣的大秤和扁担,来城里走街串巷吆喝着,挨户入室卖大米。盛夏,他们推着堆有粮食的平板车,停在树荫下,用毛巾擦着汗,用草帽不停扇着,一脸的疲倦,破旧的衬衣上,汗渍与灰尘已难辨其色。晌午,他们啃着自带的干馍,渴了,找个自来水龙头,喝个痛快。后来春晚上郭达演的小品《换大米》就是那个时期的真实反映。小品是幽默的,现实生活却是艰难的。
农民卖粮做点小买卖,都是非常诚实和憨厚的。大米过完秤后,他们是不愿意把米直接倒入米缸里的,一定要让你拿个大的木制或铁制的盆子,以示他的大米全都是新米,没有沙或小土块,绝不渗假。好像也是从那时起,家家餐桌上都能吃到香喷喷的新大米,吃陈米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后来我在江湾五角场成家立业,买米的“重任”仍然落在我肩上。那时,现在开放大学透绿墙外的平昌街是自由菜市场,人声鼎沸,刮鳞剖鱼,剁鸡宰鸭,到处充满腥味和遍地菜叶果皮。在平昌街的始端有一间碎瓦破墙矮房,算是米店,门面前放着10来个卷口的米袋,里面盛有各类大米,大米上插小木牌,上面标有大米的产地和价格。
起初,我是用自行车去买,然后自己扛回去。后来或许生意不好做,小老板又雇了一个人,帮助家住附近小区的,免费送米上门。
好日子过得真快。
不知不觉中买粮的活就卸了肩,这副重任的“担子”也未落到儿子的肩上,而是跑到妻子手机“购物车”里。五常大米、崇明银香大米、蟹田大米等等,太多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落,各类有机大米和杂粮,都方方正正精美包装,像寻常家燕似的飞入千家百户……昔日买粮的经历便随时间的流逝,沉淀在了历史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