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天寒地冻,风尘而归,最渴望步入热气腾腾的澡堂,泡澡搓背,卸去奔波的辛劳。
在我成长记忆中,有两件享受的事最值得期待,看电影和泡澡堂。每当北风乍起,天寒地冻时,澡堂的生意便火了起来。
澡堂是百姓口中的叫法,其标准叫法应是浴池。掀开湿湿的棉布厚门帘,腾腾热雾迎面而来。那时的浴池大堂没什么豪华装修,不起眼的过道,简单简陋,一个稍高点的柜台,柜台背后的墙上,有块较大的木板,上面有许多小铁钉,每根钉子上挂着竹做的、烙铁烫黑的房间牌号,牌号片上小洞眼上串着与躺椅一体的个人存衣物柜的钥匙。浴池的房间是有区别的,好的为一等座,价格2角多,其它为普通间,价格为1角多。
一等座的房间小人少,紧邻浴池,躺椅有些类似沙发。普通间离热气腾腾的浴池较远,常需要赤身裸体穿过一条冷飕飕的走廊。然普通间常常客满,那年头毕竟怕冷的人少,钱少的人多。
普通间通常房间比较大,木躺椅四周摆一圈,屋中间再背靠背摆一排。房间门口边,坐着服务员,服务员穿着白色工作服,胸前印两个红色字体浴池的简称,比如“长江饭店浴池”简称“长浴”。澡巾是共用的,服务员身旁放有两个木桶,入池时拿一条,洗好后放到另一个木桶里。出浴后,浑身还冒汗,回来后服务员还会递上两条热气腾腾的热毛巾,擦脸擦身,回到座位后,如还需要,招呼一声,服务员仍旧不厌其烦,一声“好来”后,一个旋转式空中抛巾,不偏不歪,让浴客伸手可接。
普通间虽物品简单,但每件都派得上用场。躺椅边与它连体的有带锁的小衣柜,放衣物和贵重物品,那时人的贵重物品,不外乎是一块时价120元的上海牌手表。在房间靠近天花板的四周,有着细铁杆相连,是用来挂外套的。那时人没有西装革履,迪卡布料中山装就是最像样的外套。成年人通常没几套,所以很是爱惜,脱下后拎在手上,让服务员用衣钗顶挂上去。
那年头,泡个澡不是随意和轻松的事,通常如果第二天要去澡堂,头天晚上,母亲便把我和父亲要换洗的衣服香皂等物品包好放进布袋里。第二天,早早告别温暖的被窝,匆匆忙忙跟着父亲,浅一脚深一脚如同赶集一般去澡堂。因为去晚了,需要排队等候不说,浴室里的水会因人洗多了变得混浊,浮现出一片片油尘垢来。
澡堂的水是用蒸汽加热的,水温高,浴室里雾气茫茫,浴客刚入浴池通常只闻声不见人,入池时水烫,常边从浴池里捞水泼身,渐渐深入,边自言自语嘀咕着,以防碰撞他人。
池中人自然看得清楚,早已找好位置,以最舒服的姿态泡着,用毛巾和手在身上轻揉轻搓着,如有同行者,还会漫不经心说笑着。
窗外大雪纷飞,池里热气胜似春风。不一会功夫,汗珠从额上沁出,用澡巾擦洗数遍后,脸蛋渐显白嫩红润起来。或许只有多日不洗澡,又忙碌于风尘之中的人,才能真正体会泡澡的乐趣和享受。
那时虽未听说过雾霾,但灰尘随处可见,加上洗澡换衣间隔时间长,衣领袖口常见黑油,人身上也似乎有洗不完的灰垢。所以泡澡中搓背是少不了的,那时搓背敲打不用再花钱,各家澡堂总会雇一名彪形大汉,下身围着浴巾,站在池边,谁要想搓背,招呼一声便行。浴客在池周边一尺多宽的大理石台面上一躺,只见搓背者把肩上毛巾住浴池里一摔,随后往空中划一道弧线,伴着有节奏的吆喝声,挤干毛巾上的水,往右手上这么一缠,便开始嘎吱擦起来。不一会,只听“啪”的一声响后,被擦者起身道谢,大汉用水冲去一小团团油灰垢。那时我人小皮嫩,没有勇气尝试搓背,不过骨子里很是羡慕擦者麻利的手法和被擦者的酣畅。
那年头,浴池里的水绝非今日游泳池水般循环,所以浴池功能只是泡澡,而非打肥皂洗澡,通常在浴池外间有十几个淋喷头供人泡澡后洗澡。与池内泡澡的从容相比,淋喷头下就有些局促了,一个淋喷头下常围上内圈外圈,内圈的人冲洗一会往后退,外圈的人迅即插空,很有些拿破仑方阵战术。
个子矮小的,没有空中优势,只能从淋在大个子头上或肩上、再溅到自己身上的水上来洗身。我人小个矮,洗头擦身时,真不知道那水是来自淋喷头还是来自别人身上的“二手水”。不过好在,那时人都很自觉,淋湿身子后,便躲在一边打肥皂洗头擦身,相互谦让。但有时也会遇到个别自私的人,长时间独占淋喷头,弄得别人打完肥皂反复擦洗,直至发冷才熬到“登场”。
后来我去多了,有了些经验,每遇到这尴尬时,就整得满头肥皂沫,两眼看不见,一边摸着靠近,一边用商量的口气“借光”,这一招通常见效。
那个年代,没有歌舞厅,没有咖啡馆,没有溜冰场,没有健身房……只有电影院和剧场。所以浴池洗澡的地方也能算上娱乐场。 因为城小人少,又常来泡澡,大家也都面熟,加上坦诚相见不分高低贵贱,大家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插科打诨相互取乐,嬉笑声不断。
入夜,有零落灯光漏出的昏黄浴室,门框上“浴池”两字在昏黄映衬下,吸引着寒冷中风尘仆仆的人。浴池门前,有小贩的水果摊,有卖香烟和瓜子花生米的,瓜子花生米等都用废弃的报纸包裹着。父亲不吸烟,所以偶尔买上两个苹果一包花生米,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也算上奢侈一把了。泡完澡后,吃个苹果,喝口热茶,不时入口个香脆的花生米,成为我记忆深处独属冬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