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鸿儒 文
刺时文(清·徐灵胎):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变做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摇头摆尾,便道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一朝皇帝?案上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唏嘘。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向日昏迷。就教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散曲《刺时文》系清代乾隆朝学者、名医徐灵胎所作。“诗庄、词媚、曲俗”,该散曲通篇采用俚语来写,通俗易懂,幽默诙谐。
发轫于隋唐的科举制度为寒门弟子打通了一条入仕之捷径,起始生气勃勃,孰料历经千年,至明清朝便蜕变为应试学子死读经书、八股行文为获取功名的必经之途。“虽豪杰之士,亦不得不以有用之心力,消磨於无用之时文。”( 郑观应《盛世危言》)
“时文”原泛指科举时代应试作文,延续至明清时便特指应试“八股文”。“八股文”即行文有八段定式,所谓的“破题、承题、起讲、入题”云云,如曲中的“三句承题,两句破题”,“甲乙丙丁,开中药铺”(毛泽东《反对党八股》),文体固化,思维僵化。作者便是针对读时文,考时文,八股取士的时弊嘲笑讽刺,以警醒顽俗。
“滥时文,烂如泥”,应试学子虽对“四书五经”烂熟如泥,“摇头摆尾”,满口“子曰诗云”,乡试、会试、殿试,“便道是圣门高第”(“高第”:高中等第),金榜题名,却未必知“三通”(即唐人杜佑的《通典》,宋人郑樵的《通志》,元人马瑞临的《文献通考》),“四史”(即《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只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案头放高头讲章”(“高头”:经书上头空白处;“讲章”:讲解文字),皓首穷经,“口角唏嘘”,死记硬背,“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向日(整日)昏迷”,大好生命在枯燥的诵读声中白白消耗,“读得来肩背高低”,反惹下一身毛病。
为博取金榜题名,荣归故里,便在“店里买新科利器”。“新科利器” 即书坊为赚钱而编印的八股文作法、“范本”之类的东西。《儒林外史》中对此有生动描写。“时文选家”马二先生,匡超人编纂“新科利器”,犹如眼下的“高考满分作文”供考生们模仿,套题,“不求文章中天下,但求文章中试官”,只求功名,不为生民。
“读书人,最不济”,“国家本为求才计”,殊不知读无用之书,作僵化之文,不成人才,反成奴才——真乃是“百姓、朝廷的晦气”矣。
散曲《刺时文》字字讥刺科举,句句警醒世人。众所周知的热衷功名,中了举却发了疯的范进,满口“之乎者也”,最后被打折腿的孔乙己,便是科举制度可悲的殉葬品。
鉴古察今,“科考”虽废,“高考”依然。“平心而论,考试就和选举一样,属于‘必需的罪恶’一类,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之前,考试还是不可废的。我们现在所能做的,是如何改善考试的方法,要求其简化,要求其合理,不要令大家把考试看作为戕贼身心的酷刑!”(梁实秋《谈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