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彭庚 文

　　那时候，我插队农村，虽在本地，离家仅十几里路，但一辈子与泥巴打交道，总心有不甘。同去的同学、插友都约定，绝不在农村安家，否则，就“翻身”无望了。

　　决心虽下，但年岁渐长。一天晚上刚回到家，母亲就对我说，换件衣服到邻居家去一趟，他想问问你生产队的事情。我知道，他家孩子今年也该插队了，莫不是想到我们那儿去？我顾不上换衣服，转身就走，带着满身的疲惫，穿着劳动的衣服。

　　一进到邻居家，一陌生年轻女子顿时吸引了我的目光。她黑发过耳，自然下垂，无一丝卷曲；眼亮眉柔，鼻挺嘴圆，唇红齿白，额角稍宽，颧骨平滑，面容平和；上蓝下黑的衣服普通平常，但穿在她略丰腴的身上，合体匀称，清纯洁净。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大方朴实、面相友善温和的女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邻居介绍说，这是他的侄女，生于上海，插队黑龙江。

　　也许是“同是下乡插队人，相逢就是情缘定”吧，什么“决不成家”的约定和暗下的决心，统统随风飘散。顺理成章，我们走到了一起。这说不定就是家长和邻居的刻意安排吧，但我那时候想不到那么多了。

　　我们这也许算得“先订婚，后恋爱”，共同生活中，妻子展现了她更多的品质、性格和才能。

　　烈日下，大田劳作汗流如雨，寒风中，挖土挑担筋骨酸痛，房前屋后养鸡种菜，洗衣做饭清爽利落，家务安排井井有条，当地农村女子能做的一切，她都不逊色。而无师自通做衣做鞋，登上讲台声情并茂，穿衣打扮得体大方，教育孩子方法多样，又让农村女子们羡慕不已。尤其是她和而待人，“穷不欺负，富不巴结”的耿直深得社员们的赞许。邻居家有个瞎子媳妇，经常被他人欺负，妻子对她很尊重，言必称“嫂子”，时时搀她跨沟过坎。

　　想我是个“无权无势无财无貌”的插队知青，竟娶到如此“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劳得大田，立得讲坛，乐对困苦，平于待人”，清朗而不孤傲、和柔而不娇俗的完美之妻，喜溢于表，爱发自心。我暗想，如何才能让她摆脱眼下繁重的劳动和百般的辛苦？我找到公社干部，要求回队劳动，让她代我到学校代课。我代课已有一点儿小名气，她也得到了贫下中农的推荐。结果，我俩成为唯一一对“双代课教师”知青家庭。

　　重回学校后，我被分配到一所农村中学任教。自身的经历，让我们深知，读书是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最好途径。我们商定，要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们。妻子说：“你就把精力放到工作中，家中的事我来。”当时，我们上有老人，下有孩子，她还要上班，我有点儿犹豫。她一笑，说：“再苦，还能苦过那时候的大田劳动吗？”她包揽了买菜烧饭、洗衣拖地、照顾孩子、赡养老人等大部家务事。而我呢，几乎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一门心思、全部精力放在教学上，连续十三年担任毕业班工作，获得了不少荣誉称号，得到一摞荣誉证书。这时候，我总会轻轻哼起“军功章呀，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的旋律。当一届届学生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向我报喜时，妻子既会向学生祝贺，也会向我祝贺，我总会摩挲着她渐显粗糙的手，真诚地说：“多亏有你呀。”

　　退休后，我也做家务了，才发现，家务活不仅是体力劳动，也是脑力劳动。就说做菜吧，买、拣、洗、炒、烧，都能让人臂麻腿胀，腰酸背痛；菜谱安排，营养搭配，佐料添加，菜色调和，都要动些脑筋，才能做得色香味形俱佳。再看着妻子忙忙碌碌，愧意油然而生，这么多年，她独担家务，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啊！我当起了妻子的“小学生”和“小跟班”。她下指令，我外出采买；买菜时，她挑选，我装袋。外出闲逛时，她眼观商品，我拎袋紧随。回想几十年，我们似乎没说过世界上最能打动人心的三个字，但我们用行动、用细节诠释它的全部含义——忙忙碌碌全为家，絮絮叨叨皆含情。携手风霜近半百，贴心辉映一点通，何须彩凤双飞翼，凡人安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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