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伟忠 文

　　依旧是三人病房，依旧是原先的床位，也依旧是曾经照料过她的护工阿姨。腹部左右两侧装有穿刺引流管的老伴一如既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用友善的眼神和护工打着招呼，对方似乎有一种老友重逢的激动，脱口而出：“又是你啊，不矫情的大眼睛阿姨！”

　　这是老伴手术后，因腹部出现大量积液第二次住院。一个月前，她因面色和颈部发黄，被查出重病，在这家三甲医院做了七个小时的大手术。从早上推进手术室，到麻醉醒来送入重症监护室，翌日转入普通病房，身上插满各种管子的老伴被“绑架”在床上不能动弹，没听她叫过一声疼。实在难受时，也只是偶而皱一下眉。老伴身材娇小，体重不足90斤，她的罕见安静与坚强，与邻床术后难免的“哼哼唧唧”反差强烈，这让有20年护工经历、见惯了病房寻常场景的阿姨十分感慨。

　　每次，阿姨处理完扁马桶内的秽物，老伴总不忘道一声：“辛苦你了，谢谢阿姨！”一天夜里，见阿姨睡得正香，需人搀扶才能下地走动的老伴不忍心唤醒她，自己扶着墙壁摸索着去卫生间。事后，阿姨吓了一跳，责怪怎么不叫醒她，如果摔倒出事，她可难逃责任啊。可阿姨内心却被老伴的善良打动，说她这个上海阿姨受得起苦，不矫情。有几天，老伴发现一直乐观的阿姨郁郁寡欢，细问之下，得知阿姨江西老家的丈夫被车撞了，在医院治疗花费不小。老伴动了恻隐之心，嘱我送上1000元。阿姨婉拒，老伴反复说，只是表表心意，她才感激地收下。

　　为了让我养精蓄锐，扛过陪护的艰难时光，老伴建议我晚上不陪夜，全权委托给护工阿姨。傍晚5点，医院食堂送来预定的晚饭，老伴一吃完，就催我早点回家休息，以便明日“再战”。我不忍早退，想多陪她一会儿，阿姨说，她是心疼你，你不走，她心会不安的。我明白，这是重病在身的老伴以她唯一能做的方式，悉心关爱着我，一如我们婚后38年的平常岁月。依依不舍离开病房时，我的眼眶一阵发热。

　　思绪忽然闪回到三年前。彼时，疫情肆虐。一日，毫无征兆的老伴自测忽然见“阳”，惊慌片刻后，只见她冷静地拿出抽屉里的四万元现金，说她明天如果被送去隔离，这钱给我作日常开销用。我既感动，又觉得老伴傻得可爱。翌日清晨，老伴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养六年的西施兔切了足够它吃半个月的胡萝卜，放进兔笼后，她疼爱地抚摸着兔头，喃喃自语：“外婆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噢。”我听了，鼻子一酸，差点泪奔。

　　“此心未改春冰薄，留取微光暖客尘。”身处逆境、经历坎坷，仍时时想着他人，以自身微弱之光给人温暖。“不矫情”的人儿，愿幸运之神眷顾你，好人一生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