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头,总是在黄昏的时候上船。手提大袋小袋,被人送上码头。独自上船,回首望去,看人群中她们母女风中的乱发,看她们母女越摇越细的手。天地玄黄,山不高水长,听肠断汽笛,响彻天地。看送客渐散,看铁梯移去。大船将行未行之际,一等就是万年。前面是褐绿的山岛,身后仍然是褐色的山岛。
由黄昏缓缓驶向黑夜。船在水面,也在垂直方向的大水边上。褐色的山岛,渐渐地远去,那些天“故乡”的人事,及其相关回忆和感伤,也渐渐远去。“年年春草绿,王孙归不归。”那些年头,在工厂的高温车间。那些年头,还没有歌曲“小芳”。一年或两年以后,一切重新经过。风大的时候,一人在船尾看底下浊浪相激,哗、哗、哗,裂石崩云惊涛拍岸。
小舱一夜无眠,明日满地烟头。记得来路上,由大岛再转小岛。摆渡半小时,木壳机帆船上,近乡情怯,扎堆在灰布渔民之间,侧身于甲板绞盘、铁链、浮球之中。满船的乡音,一路护送着你,由世界上无数港口码头中的一处,进入世界上无数港口码头中的另一处。
20年后,为她们母女送行,吴淞码头上,不再是当年身份。大水边上,看高楼也似的大船,静静移行。由黄浦而长江,由长江而东海。暮色黄昏中,看船上高高吊灯,逐渐融入水天之间,融入明天太阳照样升起的茫茫黑夜。
哦,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心香一柱,注目天下所有大水。海不会枯,石不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