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时报周末·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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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给妈妈的歌

  ■葛乃福 文

  如果母亲健在的话,她老人家已经是一百岁高龄了。

  1932年春,一艘帆船在长江的风浪中颠簸。船上靠舷窗的地方坐着母女两人,她们就是我外婆赵明和我母亲刘素珍。只因家乡1931年闹水灾,庄稼颗粒无收,我外公虽是名中医,但也没有病家请他看病,在这种无奈的情况下,我外婆带着她的长女(即我母亲)来沪找生路。一位好心的大嫂问道:“你们也是去上海吧?住到什么地方啊?”我外婆答道:“我们正为这个发愁呢。”真是穷得没办法了,否则怎么会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就朝上海跑呢?那位大嫂接着说:“看来你们也是手脚勤快的人。这样吧,那么你们就先到我家去暂住吧。”这对母女流着泪,对大嫂千恩万谢!心中最担心的事儿总算落了地。

  上海的纺织厂多是有名的,相对来说女工要找份打工的工作不是很难,但要能吃得起那份苦,就不是容易的了。一是劳动时间长是“六进六出”,即清早六时上班,傍晚六时放工,一天劳动十二小时,工人们形象地说:“日工做到两头黑,夜工做到两头亮”。工人们还编了一支《回声歌》:“头回声,响嗡嗡,享福的人们还在梦中。二回声,赶路匆匆,街头灯影暗,夜色正朦胧。三回声,进厂就开工,东方鱼肚太阳还未红。”二是工资很低,每月约8元的薪水,“不致冻饿而死罢了”。三是劳动条件差,据夏衍在报告文学《包身工》里说:“(包身工一天)平均每人要吸入0.15克的棉花絮”,由于每天要吸入这么多的棉花絮,所以母亲后来留下了鼻炎的后遗症。

  我母亲年轻时吃得苦中苦,仅仅是为了能够生存。为了和外婆一起支撑起这个家,她进了纺织厂打工。外婆也发挥了她会做针线活的特长。这样,她们总算在上海站住了脚,并招呼我外公和舅舅、姨妈们也来到了上海。

  这样在上海过了四年多。1937年抗战爆发了,在兵荒马乱中,我外公外婆全家又匆匆逃难回到了家乡江苏江都县汉留乡。

  1939年我父亲葛诚贵与我母亲喜结连理。俗话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家仍收藏着我父母结婚时用过的茶盘,上面用珐琅镶嵌着“百年好合”的字样。哪里知道,4月19日办的喜事,9月29日我父亲就牺牲在日寇飞机的狂轰滥炸之下,年仅27岁。提起这伤心的事,母亲总是泣不成声。

  对于父亲的不幸去世,母亲痛不欲生。祖父尤其感到揪心。9月29日这天,祖父特地从家乡樊川到丁沟去看望我父亲,顺便送去一些衣服和食品之类。这样父亲就忙着招待祖父,而没有随店里的其他职工一起去躲飞机,否则他或许能逃过这一劫的。父亲被炸成重伤后,还很艰难地从河坎上爬到他供职的王宝兴号烟杂店店门口,用牙齿咬紧关着的店门门槛,希望店里有人出来救救他……祖父在一旁慌成一团,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噩耗传到家乡,年迈体弱的祖母顿时昏厥过去。

  父亲去世后,家里的日子更苦了。我三岁(1943年)时祖父去世。我六岁(1946年)时祖母去世,全靠我母亲一人料理。另外,母亲还要供我读书,母亲的生活担子是很重很重的。

  为了能供我读书,母亲变卖了家里一些祖传下来的家具和铜器、锡器。她老人家节衣缩食,恨不得一钱掰成两钱花。每天母亲总是不吃早饭,向一个卖米饭饼的老太太赊一只饼给我当早饭。过后由于欠得多了,人家也不肯赊了,我只好饿着肚子去上学,当老师或同学问我的时候,我总是说吃过了。有一次我从私塾里赊了一支毛笔回来,母亲把我骂了一顿,怪我不懂事,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哪来钱买笔呢?我委屈得哭了。回到私塾后,我只好将笔还给那卖笔的师傅。不久,我就辍学了。

  1951年底,大舅父母来信说,上海的一些工厂在招失业工人,胞姐又是纺织厂熟手,不要错过这次机会,并同时汇来了路费。听了塾师翟先生读信后,母亲被感动得流下了泪水。她从心底感激弟弟们和弟媳们,尽管他们家里负担重,工资低微,仍关心这守寡的姐姐和从小就没有见过父亲的外甥。但在走与不走的选择上,母亲曾有过动摇,她放心不下她的家。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家里祖产房屋已拆去一排四间,所拆下的砖瓦和房木因生活困难都变卖了。一个姓胡的邻居,想购买我家的院子,以扩大他们家用地的面积,我母亲尽管度日如年,就是不肯。她想到,尽管我们离开家乡后会请人代管祖产,但会不会再回家乡时,祖产却被别人侵占?(事实上,这一切被母亲言中了。一个租户先后拆了祖产中的草房和祖产中的瓦房,并将后者“重建”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文革时期的七十年代母亲和舅舅出于无奈,回家乡将祖产以极低廉的价格处理了。)所以在母亲带我离家前,我们曾跪在地上向祖产告别,向家乡告别,向祖辈们的在天之灵告别,“故园归去已无家”。

  在决定要离开家乡来上海后,母亲的心情倒平静了。白天她收拾家里的东西,有些要寄放到邻家,有些要放进小包袱,随身带往上海(如几件祖传小铜器,以及祖父留下的四屏条国画等),晚上睡觉反而香了,或许母亲在梦中已去到她第二故乡上海了吧,已见到她阔别已久的老母亲以及弟弟、弟媳和侄儿侄女们了吧。

  动身的这一天早晨,我们挥泪与本家、亲戚、邻居、好友依依惜别,与一位回家乡探亲的在上海一家店里供职的茅先生同行,坐长途汽车登上了旅途。

  家贫仰母慈,回忆母亲的恩情心里总感到一种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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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浦时报时报周末·文苑07唱给妈妈的歌 2015-06-13 2 2015年06月13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