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1944年春天的那一次运输任务,更是让我难以忘却。如今仍记忆犹新!
当时,我正集中精力负责渔业销售和军工五金的采办事宜。有位吴明义同志忽然从苏北师部赶来上海找我,说有要事,师首长要我速回师部。回到师部,粟裕师长听了我的简要工作汇报后说:“鲁南军区罗政委(罗荣桓)来信,说上海的地下党支援他们40部收发报机和一批无线电器材,已经有一、二年了,就是无法运出上海,鉴于我师近长江、靠上海,因此,托我们把这批急用物资运送鲁南,我就把他们派来的人交给你,让你来完成这一任务!”
一天,粟师长给我介绍了一位同志,说他就是鲁南军区派驻苏中的办事处主任,叫张鸿书,他与上海地下党有联系,你们负责将无线电器材从上海运出来。我们俩人见过面后,就各自从苏中扺达上海。
那时,我时常去吴淞镇负责苏中捕捞的黄花鱼出售业务,利用在吴淞镇上有生意往来的宝丰鱼行,还当了个代理人。宝丰鱼行在吴淞镇上是有名气的,经理叫蒋永清,他依靠祖传三代的雄厚资本,在吴淞一带很兜得转。蒋老板不问政治,喜爱结交江湖上的朋友,生意上的事很少过问,与我关系较好。
我受粟师长之命,重任在身,想着如何设法将这批无线电台运出吴淞口。这时,“走私大王”耿炳生已死,就只能托人请胡老九帮忙。胡老九是伪海防大队大队长,1939年10月,新四军与胡老九打过交道。当年,他和顾伯祥纠集二、三百人在敌海军帮助下,将伪保安司令王兆兴打得落荒而逃,还占领了横沙岛。胡老九缴获王部“7·9”子弹一、二十万发。我军通过伪海防中队长朱富才做胡老九工作,以五千发子弹换一挺轻机枪、15支步枪。朱富才还持了我写的亲笔信见到了粟裕师长,并由粟师长对他宣传了抗日形势,指明了他和胡老九该走的道路。
胡老九答应以后,他就托伪司令龚锦钦请鬼子联络官去日本宪兵部队打“出口证”,并要王兴义设法找鬼子的卡车来运输。几天后,胡老九送来了“派司”,并说明在期限内保证通行无阻。王兴义也来说,鬼子的卡车也联系好了,并且还是给日本海军送给养的军车。从我布置任务,到全部工作准备就绪,前后约有一个月时间。我通知大家把自己的军工五金、各种机床及“炮座”等包扎好,候车来取!可是,当天讲好来两辆给养车,却只来了一辆。部署一打乱,我就先令施文钰先押这部车去敏昌机器厂和源泰祥五金号装车床和五金器材。第二辆车直到下午三点后才来,赶落潮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但只好派郭熙炜押车去威海卫路协同张鸿书装鲁南军区的电台物资。我自己即叫了中华汽车公司车子直奔西藏路“一品香”旅社,邀胡老九同去吴淞。到了吴淞宝丰行码头,见第一辆车的货已经卸完。我与胡老九站在离货船百米的东北角,朝东南方向望去,见一海关鬼子关员正向货船走来,我对胡说:“罗卜头来了!”胡老九一听,脸色顿时吓白,借口说,我去拿“派司”,乘机就溜之大吉了。这时,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抢先来到货船旁。我轻声对郭熙炜说“罗卜头!”示意他们快离开。鬼子走近了货船,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为什么不在海关码头装船?”我说:“码头小,吃水浅,不好装。”鬼子问:“这是什么?”我答:“轧米机。”鬼子要想上船,我立即从口袋里取出“派司”,说:“有皇军的证明!”鬼子看了看,就又还给了我。接着,他假惺惺地走向海关。
我马上进了宝丰鱼行,对里面的郭熙炜等同志说:“鬼子虽走了,问题还没有解决,因为鬼子肚里疙瘩多!”话音未落,果然窗外传来“达达达”的汽艇声。我说:“糟了!鬼子来拖货船了。”果真,汽艇将货船拖到了海关码头。“羊落虎口,”我说,“我去海关交涉!”大家不同意。最后,我还是去了海关。在海关码头,看到货船被扣在海关和巡逻艇中间。我来到货船上,船老大直嘀咕:“有通行证也扣船,这是什么世道!”我说,我正是来同海关交涉的!
我走进海关,其时,海关关员们已经下班。只有两个伪关员在值班、聊天,我开门见山,说:“我的货船有证明,为什么要扣?”其中一人说:“这是东洋先生办的,我们不知道。”我说:“大家都在一个码头上吃饭,请你俩帮个忙!”另一个关员说:“光棍不挡财路,你们也太不识相,平时连一支香烟钱也不花。”我说:“你们如肯帮忙,不用说香烟,就是一桌大菜也肯花……”
我刚讲完就走出大门,两个关员随尾跟到马路上,开始讲条件。一个开口了,提出要两条“大黄鱼”(二十两黄金)。我说:“你们狮子大开口,这船连本带利也不值两条,何况南北都要开销!”讨价还价一番,我见天色不早,借口谈不拢,就说明天再讲。回到宝丰鱼行,我对郭、蒋说:“条件很高,即使给了他们,也不一定能解决。因此,想今夜请蒋经理雇只货船,决定今夜偷关!”说罢,我辞別蒋,和郭熙炜乘车赶回“一品香”。并请郭再找来王兴义。王来后,要他到东亚旅社叫伪“包打听”章坤生。王兴义回来说,章坤生因温州来了客人,脱身不开,我又请人找朱富才来。我自己径直去找章坤生,章见了我,十分客气,热情接待,并说明他自己不去,可拿他的名片去,请监视码头的关员出来说,这样,比他自己去要好办。我拿了章坤生的名片,回到了“一品香”。这时,朱富才也已经到了,我将今晚准备偷关的事向朱富才全说了,并请他保驾,他完全同意!
夜深人静,月白风清。我们乘着一辆日本鬼子尉级军官的吉普车,风驰电掣般过大八寺、穿逸仙路、白川桥,于午夜前赶回吴淞镇。这时,蒋永清早已等得急了。我要王兴义去伪海关,约请两位监守的关员出来。伪关员出来后,我掏出章坤生名片,他们很客气。但当我提出今夜偷关,请他们帮助时,他俩吓得发呆,哑口无言。良久,才支支吾吾地说:“如鬼子查夜发现,是不得了的事呀,我们都有老有小,无法生活……”我说:“黄浦江没有盖头,谁能保证不出事。万一影响你们俩生意,我宝丰鱼行包你俩一家的生活。”蒋说:“陈先生很守信用。”这时,郭熙炜拿出一叠伪币后,他们俩才同意帮助偷关,并告诉了防止查关的电筒联络信号后,他们一同回了海关。
我与朱富才两人站在海关对面望风,东方鱼肚白前,海关方向走来一个人影,靠近了一看,原来是郭熙炜同志,他对我汇报说,除了一部八尺车床太重,没有办法搬走外,其余所有的一切物资,全部另装货船搬走。且货船早已向鸭窝沙方向开去。
我还不放心,站在海关附近高处遥望,只见吴淞口东北角有一黑影远远地隐没在晨曦的海面中。这时,我才回到宝丰鱼行。接着,我又去大中旅社告诉鲁南军区派来上海办事的张鸿书同志:货全部运出,任务完成了!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太阳高高升起,我人虽极度疲倦,但心里却是乐滋滋的……
(口述者曾是海军某部后勤部部长,整理者为杨浦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