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时报周末·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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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树浦到十六铺(下)

  ■刘翔 文

  梦醒时分泪婆娑

  白相城隍庙,是我们这代人孩提时代的“中国梦”。成家后,曾连续几年的除夕之夜,我都会携家人吃罢年夜饭后,兴致勃勃地驱车从杨浦区赶往上海老城隍庙参加祈福游园活动。穿行在挂满大红灯笼的大街小巷,童年时代外公外婆带我白相城隍庙那一幕幕美好情景就会在眼前浮现。

  那些年的除夕夜,在王家嘴角街的弄堂口,我和小伙伴们放完鞭炮,听到外婆那句“翔翔,好早点睏觉了,明朝带侬去白相城隍庙”,就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在那个年代,对于我这个居住在远离市中心的杨浦区的“小鬼头”来说,能够去白相一趟城隍庙,相当于今天的出国旅游!

  大年初一早上,外婆替我穿好新衣服,并在衣袋中塞好压岁钱。然后,我们和外公外婆挤上公交车向城隍庙赶去。一路上,每见到一个熟识的小伙伴,我都会大声说道:“嘿,今朝阿拉要去‘白相’城隍庙啦!”望着小伙伴们流露出来的羡慕目光,我走路的脚步也格外地雄纠纠、气昂昂。

  拐进方浜中路,已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流、车潮使得这条狭小的马路充满了旺盛的人气。走进城隍庙,仿佛来到了一个欢乐的世界,眼眶里“装满”了兴奋与新奇:芳香扑鼻的五香豆、晶莹欲滴的梨膏糖、五花八门的京剧脸谱、巧夺天工的剪纸,吃得我嘴“累”,看得我眼酸。虽然那时的我,还不明白什么叫“中国元素”,还“读”不懂外公外婆脸上灿烂的笑容,可稚嫩的童心里早已知道,这就叫“过年”。

  天若有情天亦老。步入高龄后的外公外婆外出越来越困难。原先,逢年过节他们总是要乘坐公交车到杨浦的家,以后因行走不便,便减少外出了。那时我已经在杨浦区审计局工作,局里有一辆上海牌轿车,局领导订出制度,谁家里有困难,需要用车的可以申请使用。为此,好几次我都是用审计局的轿车,将外公外婆从南市区带到杨浦区的父母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乘坐轿车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记得那辆上海牌轿车停在外公外婆的楼下,周围的邻居看到我搀扶外公外婆上车,无不夸奖:“翔翔,侬对外公外婆真好啊!”此刻,外公外婆便笑道:“阿拉现在享翔翔福了!”

  外公外婆年龄不断增大后,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我经常从杨浦区赶到南市区,为他们做点擦地、买煤球等体力活。每当我踏进房门,看到两位老人或对坐在桌旁玩麻将,或捧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静静地聆听戏曲节目,那一幅幅寂寞的场景,就会让我陡生伤感之情:“外公外婆啊,真的是老了。”

  外公外婆整天捧在手的那台半导体收音机电池盖摔坏过,可他们舍不得买新的,只是用胶布封扎了一下。我多次提出要给他们买台新的,外公总是双眼一瞪,厉声呵斥:“翔翔侬迭只小赤佬,算侬现在赚钞票了是伐?省点钞票以后结婚派用场!”

  后来我在十六铺一家百货公司看到一款新出的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非常适宜老年人使用,便毅然买好后给他们送去,谎称是自己的一篇文章获奖的奖品,外公外婆这才“笑纳”了。

  再后来,父母实在不放心年逾八旬的外公外婆独自居住在南市区,最终经过反复劝说,他们才同意搬到佳木斯路和父母一起居住,并把户口也迁移过来。因为这时,上海市政府开始向高龄老人颁发尊老社会一条龙服务的优待证。外公外婆拿到了户籍所在地的杨浦区长白新村街道颁发的高龄老人优待证。从此他们便成为杨浦区的“移民”。这种上海市第一代高龄老人优待证,应该就是后来敬老卡的雏形吧。

  年迈的外公外婆从居住了一辈子的十六铺,晚年移居到杨树浦,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次艰难的“转身”。但他们依然身在杨浦,心在南市,时刻还惦念着弄堂口的老邻居们。每过一段时间就必定“命令”我带他们到王家嘴角街的老宅住上几天。那些左邻右舍的老邻居看到王家阿爹、王家姆妈回来了,都会聚拢上来嘘寒问暖。一旁搀扶着外公外婆的我,望着两位老人甜蜜的笑容,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乡愁吧!

  撰写此文时,我特意翻找出了许多外公外婆与我和父母的老照片。那张我结婚时,外公外婆坐在新房里的照片,从他们笑呵呵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彼时两位老人是多么开心!那张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给母亲和外公外婆在南市区王家嘴角街旧居拍摄的三口之家合影照,让人不禁泪眼婆娑:“外公、外婆、姆妈,你们终于又在天国团聚了,你们在那里生活得好吗?”他们虽然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但慈祥的笑容,始终镌刻在我的心上。

  其实,我的外公外婆并不是我母亲的亲生父母。他们是我母亲的姨母、姨父,这在我们家并非是秘密,母亲很早就告诉了我。因为外公外婆结婚后一直没有生育,母亲的亲生父母便将出生不久的她过继给了外公外婆。从此,母亲便成了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

  晚年的母亲始终有一个心愿,就是能寻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档案资料。她对我说,外公外婆曾经告诉她,其亲生父亲的名字叫方金棠,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亲生父亲在奔赴抗日战场前夕,匆匆将其过继给没有子女的外公外婆抚育。此后,亲生父母便杳无音讯。她对亲身父母的记忆,只有一张她一周岁时,亲生母亲抱着她的合影照片。

  为此,母亲曾多次嘱托我“想想办法”。

  面对母亲迫切的寻亲情结,我虽想尽办法,还是爱莫能助,无计可施。

  母亲去世后,我整理她的遗物时,看到一封位于南京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给她的回信。原来母亲得知该馆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开放了抗战时期失踪、牺牲人员名单消息后,特地写信去查询自己亲生父亲方金棠信息。2015年8月10日,母亲收到第二历史档案馆“查无此人”的回信,一个多月后便带着永远的遗憾走了。

  今天,上海这座城市在飞速成长。王家嘴角街这条石库门弄堂早已夷为平地,可我还是期望能在这里留住一些南市老城厢的基因与文脉。曾经的工业杨浦,也在向知识杨浦转型。有位建筑学家说过一句言简意赅的话:一个城市如果都是崭新的,这很难想象。“城市是有温度的,建筑是可以阅读的。”这些话说得真好,因为这里每一条石库门弄堂里都蕴含着故事,都有着几代上海人对这座城市的记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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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浦时报时报周末·文苑08从杨树浦到十六铺(下) 2018-06-16 2 2018年06月16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