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漂亮吗?”刚进门,孙女就迫不及待地高声说。看来,她是做了得意洋洋的事,想得到我的夸奖。
看到孙女,我喜笑颜开,连连说:“又长高了,是更漂亮了。”“我是说这个。”孙女指指衣服。哦,原来孙女穿了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裤腿上还绣着两朵花,配着上身带有飘带的白衬衫,活泼又清爽。“我孙女真有眼光,清清爽爽,大大方方,好。”看到我始终说不到她想要的话上去,孙女只好“摊牌”了:“喏,我是说这个。”
她抬起腿,用手指着裤腿上膝盖处的两个破洞。其实,这两个“破洞”我早就看到了,也知道这是时下在女孩子中颇为流行的“乞丐裤”。但我对这样的“超时髦”服装,并没有多少好感,甚至还反感。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艰苦朴素”,听到的流行语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甚至感叹“单身汉痛苦”的也是“王老五,命真苦,年纪过了二十五,衣裳破了没人补”,强调的都是“破衣要补”。哪有时髦得把新衣故意搞破了穿的道理?
但眼下,我该怎么说呢?
“哦,我孙女懂得体谅家里的经济困难啦,穿着破裤子就到爷爷家来了。来,爷爷带你去买条裤子吧,怎能让你穿着破裤子去上学呢?”“爷爷,你out啦,这是时髦,流行。”“哦?爷爷真落伍了,这‘时髦’‘好看’在哪儿呢?说给我听听看。”“‘时髦’就是走在时代的前列,创领社会风气,就是不落伍,就是……”孙女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
“我问的是这‘破裤子’时髦在哪儿,不是让你解释‘时髦’的词义。”我一针见血戳破她“顾左右而言他”的“狡辩”——我这个孙女啊,别看才上五年级,却是“人小鬼大”。
“这儿有洞,与众不同,就是时髦。也就是好看,漂亮。”大约是搜肠刮肚后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看”的理由,她有点儿似是而非了。“有个洞就好看?没洞就不好看?照此推理,那是不是完整的、完好的、完美的就不好看?有洞的、破损的、残缺的就好看?”面对孙女的“强词夺理”,我也“胡搅蛮缠”了——我们爷孙俩这样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是家常便饭。我一连串的提问,让孙女来不及回答,我甚为舒畅,终于把蓄积在心里多时的话一下子说出来了。
在我连珠炮般的逼问下,孙女嘀咕:“人家都穿嘛。”“穿的人多就是美?典型的‘从众心理’,你又不是‘无脑儿’。”我越说越起劲。我要乘胜追击,把孙女的“以破为美”的想法“扼杀于萌芽状态,纠正于可塑之际”。
“爷爷,那‘维纳斯’美不美呢?”孙女低声说。这个“反击”太有力,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愣住了。我搞不清楚,孙女是被我逼急了,顾不得爸爸妈妈“必须尊敬长辈”的教导,像以往那样给我“留面子”,进行的“绝地反击”,还是确实想不明白,而虚心向我提问呢?但无论如何,我该回答,而且要漂亮地回答。
我们早生了几年,多长了几岁,总爱居高临下地俯视小辈们。我们常自喜于当年放学后,躲猫猫,打弹子,踢毽子,无忧无虑地游戏在弄堂小巷,而同情今天的孩子们,整日陷落于补课、题海和电脑、手机里。但扪心自问,那时的我们,知道“维纳斯”吗?我肯定不知道。武断一点说,我周围的伙伴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而且,今天的电脑、手机,在我们的手中,是难以攀越的断崖,面对它们,常常手足无措;而小辈们却玩得溜转。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自然就有与之相适应的活法,既不必拿过去的“自由自在”傲视今天的“陷落学海”,也无须用今天的“丰富多彩”嘲笑昨天的“孤陋寡闻”。
“爷爷,你想什么呢?”“我在想如何说服你啊。”“爷爷,不就是一件衣服嘛。你不喜欢,我不穿就是了。”孙女轻描淡写地说。这已不是孙女第一次“迁就”我了。大约一年前吧,孙女手臂上贴了一块张牙舞爪的蓝色“纹身贴”,我看了颇不以为然,她当时就又洗又撕地搞掉了。孙女的“大度”,反倒显得我太“心胸狭窄”了。我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诱惑也太多,“小洞不补,大洞吃苦”,我必须帮助她堵住“蝼蚁之穴”,跨越岔路口。
想到此,我说:“维纳斯失去了双臂,虽‘缺’而不‘破’,且她带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而把新裤子故意搞出一个洞,给人只有‘破’感,又能给人带来什么想象呢?我想这应该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两个境界吧?”
孙女却不是可以轻易被说服的:“我看不出它们之间的什么‘两个境界’。”
我诚恳地说:“断臂的维纳斯为什么是美的,我还需要理清一下,下次告诉你。也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把你的理由说得更充分,把爷爷说得哑口无言,而不是有论点无论据,说服不了人。”
不觉间,我又在居高临下的教训人了,真是“积习难改”啊。
“好。下次我们再一决高低。”孙女爽快地说,看来她信心满满。
“好。”对自己今天突然冒出的“大度”,我感到很满意,毕竟,抹平年龄界限,平视对方,求同存异,才是真正的“百花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