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年前,我升读小学三年级,增学了一门功课——珠算。那时,在我们那个小城镇,高小毕业生就算是“知识分子”了,会打算盘甚至可以找到“账房先生”之类的事做,那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体面轻松,还有一定的说话分量。
每次上课,老师会带着一把硕大的算盘过来,长约一米多,宽半米不到,有多少档没机会数过,但估计有20多档,每档上有7颗算盘珠,上二下五。它与一般算盘不同之处,是每根档子上缠绕着细毛,这样,挂在黑板上演示时,算盘珠就会固定在它该在的位置,不会下滑,只不过拨动时要用些力气。
学校里开设珠算课的三四年级,共有8个班,就这一把教学用的算盘。珠算课排在第一课时,老师会带来。而在第二、第三课时,我们几个“积极分子”就有机会一显身手了——打听清楚上一课是哪个班,一下课就冲过去,把算盘抢到手,唯恐被其他班级捷足先登。虽然老师一再说,各班珠算课是错开安排的,不会没算盘用,但没人相信,总是要奔过去“抢”。扛着算盘,雄赳赳气昂昂地“得胜回朝”,还可赢得全班同学伸出的大拇指,可以神气好一阵。大约是被同学们学习珠算的热情感动,老师再也没阻止我们去“抢”算盘。
老师的算盘只是用来演示,是不让学生随意碰的。学生练习,必须自带算盘。这可难住了不少人。当时,大部分人家手头窘迫,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吃饭穿衣的“刀口”上。单为孩子学习买算盘总感到“划不来”,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用得上。不像现在的家长,“宁可苦自己,不能穷孩子”,为孩子学习舍得花血本,一掷千金在所不惜。不过,“天下事难不倒有心人”,“借算盘”就成了很通行的做法。别看都是些小孩子,“说好话,拉关系”“投其所好送小礼”之类的小把戏玩得也顺溜。
我自小就有点儿傲气,不想低声下气求别人,但又开不了口让家里买算盘。“知儿莫如父。”开学第一天,父亲下班回来时,夹着一大包东西。我接过来打开,差点儿要跳起来——竟然是一把算盘!我正为第二天没算盘发愁呢。不过算盘不是完好的,框架是散开的,木档和珠子也是散乱的。爸爸说,这是他在店里仓库的角落里无意间发现的,就向老板要了回来。我们父子俩顾不得吃晚饭,就动手拼凑。这倒一点儿也不难,按照横档和竖档原有的榫口插进去,再将穿上珠子的一根根档子也依次插入,算盘就基本复原了。但少了3根档子和4颗珠子。我灵机一动,用3根筷子削细削圆就成了档子。珠子一时无法凑齐,爸爸说:“就让它空着吧,反正也不影响使用。”对此我虽是半信半疑,但也没有办法,也只好这样了。最后的难题更好解决,榫口松动是它散架的原因,只需用绳子捆扎紧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我斜挎书包,手拿“伤痕累累”的算盘,蹦蹦跳跳奔向学校,喜悦填满了全身,上课都是精神饱满,尤其是珠算课。学哥学姐们传说的十分难背的“口诀”,我一听就懂了,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念了几遍,不但把老师刚教的加法口诀,连没教的都顺口背得十分流畅,而且搞清了口诀的内在含义。比如,“一上一”直至“九上九”,是最简单的,第一个数字是表示“加数”,后面的数字是表示“拨珠动作”。而看上去难一些的“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六上一去五进一”之类,只不过是要把加数和原来档子上的数目凑成“五”和“十”,然后再按数拨珠。如“一下五去四”,表明加数是“一”,上部拨下一颗代表“五”的珠,下部去掉“四”;“一去九进一”,表明加数是“一”,在该档上去掉“九”,在前一档上拨上“一”;“六上一去五进一”,表明加数是“六”,在该档下部拨上“一”,上部去掉“五”,即一颗珠子,再在前一档上拨上“一”。要牢记的是,每档下部的一颗珠子代表“一”,而上部的一颗珠子代表“五”。脑子想通了,拨珠动作也就相匹配了,动作自然就快了。
学珠算,我体会到父母亲常说的“有钱难买到‘愿’”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凡事只有愿做,才能乐做苦做做好。
学好了珠算,虽没当成“账房先生”,却也让我少吃了很多苦头。下乡插队后,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遵循“坚持数年,必有好处”的教导,挥锄舞镰战天斗地。果然,我还真“大有作为”了。整个大队的十多个小队会计,真正通账理、会打算盘的屈指可数。每到年底结算,他们总要抓耳挠腮,苦熬通宵。不愁眉苦脸二三十天,是拿不出账目的。而我,拿到账本,三下五除二,一个小队的账目,一两天就算得清清楚楚,直把他们惊得张大了嘴巴。我虽会“打算盘”,“会计”却不能让我做——毕竟是“外来人”。但无论是在代他们算账期间还是平时,“关怀”“照顾”自然是不少的。苦活、脏活、累活基本轮不到我,而所记工分却不低,我是我们一帮知青中唯一一个能靠“工分”养活自己的。不像其他人,辛辛苦苦劳动一年,一结算,还欠生产队的钱!
30年前,儿子也要学珠算了,我把搁在一边多年的算盘,再加以整理。不过这次容易多了,妻子在“农具厂”工作,车、钳、刨工具齐全,利用工作之便,补全了缺失的珠子和档子,并用铜皮做了包角,算盘的面貌焕然一新。框架朴实厚重,珠子晶莹圆润,档子滑溜纤巧,不仅牢固、扎实,而且威武、漂亮。儿子爱不释手。
现在,算盘已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但我仍不时拿出来把玩把玩,活动活动手指。孙女有时也凑上来拨弄几下。但我知道,要她像我一样对算盘产生浓厚的兴趣,已不可能了,因为有更多、更新的知识本领吸引着他们去研究去操作,展示在他们面前的道路更宽广,更诱人。
当然,我们也不必一直沉湎在过去的快乐中,伸出我们的手,让他们拉着一起学点儿新知识,新本领,去获取更多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