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 文
上世纪60年代末,我在黑龙江插队,每年冬季生产队都有劳务输出,年轻壮男劳力大都上山伐木,在山上盖一简屋,吃住在山里,大约三个月。
那时常常是,清晨夜色还未褪去,月光映照在皑皑白雪上,整个森林成了昏暗的白昼,大家睡意朦胧打着哈欠起床,匆匆洗漱后啃着馒头,喝完清汤寡水的土豆汤,三下五除二早餐完毕。
接着,在棉裤腿外用绑腿带一层层缠得严严实实,避免干活时厚厚的积雪倒灌入鞋中。在棉衣外腰间系上一根麻绳,使得衣服和裤子都紧贴在身体上,这样就能使得热气保存在衣服内,避免寒风侵入。这根绳起到的保暖作用可大了,俗语说得好,“千层万层,不如腰间一横”,就是这个道理。
三个月,每天穿梭在茫茫林海雪原中,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是真的顶着星星出工,零下四五十度的低温如刀割般侵入肌肤,鼻子冻得酸溜溜,能瞬间赶走睡意,让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伐木主要分为:放树、赶套子、归楞三道工序。
老乡与我两人搭档放树,将树锯倒后按规格尺寸,锯成长短不一的原木。这是技术活,也最危险,极易出事,常听到有树倒时压伤、压死人。锯树前必须仔细观察判断树倒方向,检查前方是否有障碍物,确定树倒时各自逃生通道,砍去周围灌木丛枝条,确保自身万无一失。
为保证出材率,林业局要求锯后树墩尽量低,尽可能贴着地面锯,但站立弯腰干活不一会儿腰就酸得受不了,故始终是双膝跪在雪地锯树。时日一久,棉裤膝盖处的棉絮不翼而飞,只好在膝盖上套个护膝保暖,但收效甚微。以至于时至今日,每到冬季我的老寒腿膝盖冰冰冷。
双人锯一米来长,我和老乡各持一端,你来我往不停来回拉动。一棵棵树在锯齿的作用力下,锯缝不断深入,为避免误伤他人,树倒前按树倒方向分别高喊:“顺山倒、横山倒、迎山倒”,树倒时发出山崩地裂噼里啪啦的轰响声,随后是一声沉闷的树干砸地声,传出的阵阵回音,在空旷幽静的山谷中久久回荡。
尽管寒冬腊月的低温冻得人缩手缩脚,但持续不断干体力活仍会出很多汗,湿润的衣服贴着身体,稍一停顿只感冰冷,实在难受。这寒流就如同高举起的无影鞭子,倒逼着我俩拼命不停干活,以维持体温,否则很快就要被冻僵。
午饭时刻,我俩就地用枝丫点堆火取暖,拿出事先切好的馒头片,虽然此刻已冻得硬如石块,放在火堆边烤软后,用树枝的一头扎入馒头片,另一头插入火堆四周厚厚的积雪中直立着,一片片如法炮制,围着火堆,正面烤好,再烤反面,两面烤成金黄色即可食用了。拿出块咸菜疙瘩“卜留克”(俄语),咬上一口满嘴苦涩味,齁咸齁咸,立即就着干巴巴的馒头片吃,一顿中饭就此打发。
口渴了,就地取材,拂去浮雪表面,雪呈颗粒状,抓一把塞入口中,“咯吱、咯吱”,将其视同嚼白砂糖,可求得精神上安慰。虽淡而无味,吃到肚里冰冷,却能解渴,休息片刻,下午继续重复上午的活。
夜幕降临,顶着满天星星,筋疲力尽的人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腿如灌铅般地向工棚挪回去。迎接我们的永远是看不见油花的土豆白菜汤,加略粘牙的小麦色馒头。神奇的是,那时每天吃着一成不变的土豆汤,个个还是馋得垂涎欲滴。
工棚内两排长长的通铺可睡三十余人,晚饭后大家上床,纷纷点亮一盏盏煤油灯,各自缝补在森林中被划破的衣裤、干活磨破的棉手套和钩划破的棉胶鞋,再懒的人这活也必须干,人所皆知,小洞不补,大洞吃苦。
走道中间,安放柏油桶制成的火炉,桶壁四周烧得通红,围成一圈,高高低低、密密麻麻排列着数十双棉胶鞋、毡袜烘烤。鞋袜臭味毫无遮挡向四处扩散。
十几盏点亮的煤油灯,如同一只只小烟囱持续不断冒出缕缕黑烟充斥着狭小的空间,老乡用日历纸卷裹着自种烟叶成喇叭状,烟味辛辣浓烈,刺鼻呛人。整个工棚内,混浊的空气四处弥漫侵蚀,令人窒息。第二天早晨起床,鼻涕与痰都成黑色。但这一切大家是见怪不怪,早已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