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俊 文
故乡的老屋,是几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乡村农舍,坐北朝南,青瓦砖墙,桐油门窗。靠西头的三间虽然有些低矮,倒是全木结构,每一根柱子与大梁的结合部,由榫头和榫槽连接,不曾使用一根钉子。
屋子开间不大,却是冬暖夏凉,站在屋内,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杉木清香,正间一角,保留有一座“二眼”土灶头,笔直的烟囱缓缓攀上屋顶,曾日日升腾袅袅炊烟。
老屋四周被围成一个狭长的院子,墙根处堆放着几口旧时便留下来的大口水缸;藤蔓缠绕的冬青树,倔强地年年抽出绿枝、发出新芽;父辈当年种下的几株“黄岩”橘子树,绝大部分都已“老”去,存活下来的倒也长得枝繁叶茂,坠落的桔子,亲吻着大地,又化作了春泥。
门前还有一口老井,揭开井盖,井水清澈见底,水面平静如镜,镜中是湛蓝的天空和飘浮的白云。这井中倒影,是老屋一道最美、最别致的风景。
老屋是父辈耗尽心力的杰作,是父母于1968年在祖屋的基础上翻建而成。在我记事时,祖屋与堂伯、堂叔家紧挨在一起,走廊、院子都属公共区域,多家合用。由于常年失修,祖屋鱼鳞瓦沟长满了青苔,门窗破败,泥墙脱落,“梅雨”季节时最是难熬,床头、橱柜、八仙桌旁到处摆满大小不一的接水的盛器,祖屋实在呆不下去了。
当年,父亲只是上海一家棉布店的普通职员,盖房需要筹措一大笔资金,这在贫穷落后的那个年代,是多么的不容易。父亲节衣缩食,每月将微薄的工资“三七开”,“小头”留作养家糊口,“大头”全部积攒起来用作老屋改造。母亲在家一边操持家务,一边下地劳作挣“工分”。
建房需要添置大量的建筑物资,母亲得腾出手来去采购办理。在农村购木料、搬砖块、运沙石这样的体力活,一般都得依靠男劳力。为了节省用度,母亲常常把自己顶上去,手拉肩扛去搬运,由于体力不支,好几次摔倒在运石的路上。早日建好一个属于自己的窝,成了母亲心头一件堪比天大的事。母亲像春燕衔泥一样,早出晚归,通过一点一点,不断累积,最终在亲戚邻居相互“盘工”之下,备齐了建房所需的各种材料。
经过长达一年半时间的筹措施工,父母用心血支起了一个全新的家。次年春日,父亲从上海借回来了一个照相机,平日从没有照相习惯的母亲,兴冲冲在屋前院子里照了张相,还不停地对着我们絮叨:“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正是在母亲眼里的这个自家“窝”里,父母先后把我们兄弟俩从衣衫褴褛的农村娃娃,培养成才。1978年12月,正值青春年华的我,从这里踏上征程,成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舟桥特种部队的一员,随后奉命南下广西崇左,参加了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并荣立三等功。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在老屋的门楣上,至今仍悬挂着政府颁发的“光荣之家”的铜匾。做一个对家庭、对国家都有用的人,是这座老屋代代相传的家训家风。姐姐出嫁后,育有一儿一女,也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这些发生在家里的事情,被村上的邻居看作是姚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这是老屋的一个奇迹。
几十年岁月蹉跎,转眼间物是人非。劳累了一生的父母先后离开了我们。老屋依旧在,1998年,哥哥牵头对有些歪斜的老屋作了改造。去年,兄弟合力又对老屋进行了维修,二次修缮都是修旧如旧。因为,在我们心里,老屋不老,老去的只是流逝的岁月,不变的是对老屋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