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生 文
全家在石库门底层“统客堂”加亭子间里生活了70年,因为弄堂年久失修,这片石库门不算啥流派经典之作,亦无名人曾经盘恒居住,再加人口密集环境逼仄,所以“征收令”一贴,二轮征询高票通过;众邻居挥挥手开始新生活。
离别时虽有诸多不舍,但时光能治愈一切,渐渐地脑海中仅留下弄堂口“过街楼”窗户下的四个水泥数字“1926”。
1843年11月17日上海正式开埠,中西合璧的石库门弄堂在市区四处开花;若在“永不拆除”的保护街区逛街游玩,会发现在弄堂斑驳古旧的门楣上除了“春日荣和”“夏赏绿荷”等吉祥语外,不少都有四个水泥砌塑的数字。
或许能想象这样一番场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某日,脚手架上泥瓦工领班师傅用泥刀仔细雕塑几个数字后,脚手架随即拆除。这片纵横整齐的石库门此后的几十年、百余年间,那几个数字为无数人眺望,无论字形堂皇张扬或灰暗土朴,都是一道宝贵而独特的城市风景线。直至在推土机轰鸣声中,门楼成了一堆瓦砾仍依稀可辨。
城市大规模改造,很多老弄堂消失了,有年份标识的弄堂门楼少了更多。
而探寻“城市发展”脉络和足迹的都市考古越来越盛,无论风貌怀旧还是历史寻踪,那些代表年份的数字是最好的印证。无言的数字后面都有一些不为今人知晓的故事,尽管风烛残年,每个走过路过的人可以不懂巴洛克风格、宫廷式挑檐等,但都能想象这里曾经的辉煌风光和柴米油盐。
如今住的高楼新居与当年平房老宅相比,名分上由“里”“弄”“坊”跃然而成“苑”“庭”“城”,但总觉得气宇轩昂的小区门口若有几个数字更佳。
有句俗语说“口说无凭”。这些看上去灰头土脸的数字,不仅是房子的出生证明而且也是建造工匠的责任和担当。传统建筑业有“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功有不当,必行其罪”的戒律。南京城墙建于明朝,每块砖都有文字以供追溯。有块编号0705的城砖上有:武昌府提调官通判张勖、司吏徐用、武昌县提调官县丞杨时敬、司吏黄景、总甲刑仁、甲首熊祥、小甲王琬、窑匠袁兴、造砖人夫占均美。”共52个字,9个负责制砖的府县里甲官员、监工、工匠名单,如发现质量问题了都会被问责。
如此一来,房子造好后在外墙留下一个永久的印记,是泥瓦工职业文化的传承,那种主动授人以柄的勇气可能并非人人皆有。
恍然重回老宅,弄堂口被风吹雨淋了八九十年的水泥数字1926依然清晰可辨,就有一声赞谓“阿拉的老房子老挺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