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珊珊 文
有句俗话讲得好：“天是怎么亮的，又是怎么黑的，火车司机最清楚，都是眼睁睁望出来的。”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在沪宁线上驾车时，每当凌晨4点开始，我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欣喜，就像等待一个婴儿降生一样，眼睁睁盯着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红彤彤红彤彤的，满天的朝霞瞬间好比沸水一样浮动。不一会儿，那橙红色的光芒便迅速地向四周蔓延，在微光的催化下，迎面的钢轨也仿佛被抹过一般，慢慢变成金黄色的了，使铁道线产生了层次分明、色彩丰富的景观。阳光升起，那七彩娇艳的朝霞，绽放出的色彩，给世间带来的是温暖、爱意、希望、光芒和想象。面对这样美轮美奂的日出，总是非常震撼。
当时铁路运输全都是蒸汽机车，开车除了要探出半个身子一刻不断地观察前方的线路和信号，瞭望轨道旁一架架高高昂起的臂板信号机，并按照预告、进站和出站等色灯信号机的要求行进外，还要紧握闸把时刻查看铁路和道口的安全，因为长长的铁道线都是敞开的，钢轨上经常有行人、耕牛和车辆经过，同时要警惕树木倾倒等障碍物。另外，通过一个个车站时，机车乘务员还要回头关注身后牵引的货物安全，严格实施呼唤应答制度。
火车司机没有白天黑夜，24小时中任何时间都要出乘。那些年，由于白天要确保旅客列车的正点运行，加上沪宁线又是单线，货物列车常常在一个小站交会三四趟客车，所以傍晚开始货物列车就特别繁忙，密度也比较高。因此，我们跑夜车的机车乘务员们眼睁睁望着太阳升起的机会也特别多。
早上的风景最美，尤其是夏日的清晨。
在东方日出星隐时分，天空湛蓝湛蓝的，特别好看。这时，火车奔驰在原野上，偶尔还有野鸡在火车头大灯前穿过，周围的村庄，已听得到公鸡开始打鸣，一声连着一声。在绿意盎然的铁路两旁，茂林般的大树上鸟儿也许是最早被这鸡叫醒的，首先听到的就是麻雀那叽叽喳喳的声音，接着燕子、金雀、喜鹊、鹩哥很快便此起彼伏了。其中麻雀的嗓音最为清脆，我知道鸟儿都想用最好听的叫声把一缕缕阳光唤进直插云天的树林里，也知道鸟儿在歌唱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在驾驶台上，我看到不远处灌满水的鱼塘，忽然间变成了无数面镜子，大大小小，无规无则，忽儿金闪闪、银晃晃、亮堂堂的，火车每前进一步，每换一个角度，色彩就如梦幻一样变化，在镜面与线条间闪耀着宝石般的光芒。
尤其记得，驾车从南京或常州返回南翔编组站的路途中，面对前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的时刻。也不知为什么，我总特别喜欢享受清晨这霞光四射的美景。尤其是太阳那张圆圆的红扑扑的笑脸，在由大变小、由红变白的过程中，她先给人以柔和与温情，继而变成热烈的爱意，使我精神振奋，活力蓬起，沉浸在这庄严和圣洁的情感中，进而产生天天想看、永远看不够的感觉。
有一次，火车头在苏州站水鹤边加好水缓缓起步后，天空蒙蒙发亮，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此刻，辽阔的大地显得旺盛和美丽，曙色勾勒出东方橘红色的天际线，两边黛色的林海渐渐明晰起来，缠缠绵绵的云雾，蚕丝棉般一丝丝覆盖在笔直的水杉树上。从官渎里站通过后，疾驰的列车迅速驶入唯亭到正仪的区间，我坐在高高的驾驶台上，那“万顷碧波水连天”的阳澄湖一下子尽收眼底。在幽静雅洁、芦叶青青的湖面上，先是天空泛出橙红色，天际处有一层青灰色的薄雾，然后渐渐地又清晰起来，清晰得像牛奶里渗进了清水，好似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刹那间，光影在浪花间变幻，云霞在湖面上流动，太阳先从这云霞中露着小半边脸，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使劲向上升，最后整个红日跃出湖面。而此时的湖面出奇的平静，静得无边无际，一如沉睡中。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金色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水由近及远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当我脚下的滚滚车轮紧贴湖岸的钢轨行进时，靠岸的地方是乳白色的，那可能是岸边芦苇花的颜色，如同一条玉带飘向远方；慢慢，湖水变成了淡淡的蓝色，像透明的翡翠；离湖岸再远一点，湖水一片湛蓝，蓝得让人眼晕。
满天霞光，把早晨的天空越抬越高，一片阳光从树丛间透出来，照亮大地。此时与我们一起最先裹着满身霞光的，一起被覆盖在朝阳的一片辉煌之中的，除了水面上那些跳跃的鱼儿、奔驰向前的长长火车，还有车站上手举红绿灯频繁接发车的值班员、钢轨上拿着捣镐一镐一镐地养护线路的巡道工……
太阳升起，驱走了黑暗，驱散了雾气，释放出温暖，湖水增添了无穷活力。我与伙伴都迎着东方初升的太阳，把头伸出瞭望窗，投煤的司炉也放下铁铲挺立在司机室门口，染一身彩霞，带一身清风，面对这恬静、柔美、平和的湖水和蓝天，敞开心扉尽情地与大自然交流，一切显得那么幸福、自豪……
那一刻，我们机班的三个人都已经忘记了跑趟车要把十几吨煤、一锹一锹送进锅炉的辛苦，忘记了蒸汽机车烟熏火燎、煤灰飘身的难熬，忘记了司机室里冬天寒风刺骨、夏季热得像蒸笼的辛酸，也忘记了一夜的疲惫、上下眼皮的打架……
朝霞是红的，烂漫的。阳澄湖上日出，一派恢弘的意境，那是一幅江南大地的挂图。可以说，铁道线上的黎明，简直是一首意蕴悠悠的朦胧诗。面对如此蔚为壮观的景色，我的心情总是变得充满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