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生 文
我“报出生”在虹口区天水路的一条弄堂;如今的家,推开窗户就能看到终日驳船穿梭往来的川杨河,岁月匆匆都与水有缘。
天水,甘肃省东南部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据说秦末汉初,当地干旱民不聊生。忽然一夜狂风呼啸,雷电交加,一道金光闪耀,大地裂开一条大缝,天上河水倾泻注入其中,形成一湖名“天水湖”且“春不涸,夏不溢,四季滢然。”汉武帝因此准设“天水郡”。
或就应验如此传说。幼年时,天水路一带“做大水”几成常态,尤其夏季,每当乌云初显、雷声刚起,经验老道的老爷叔老阿爷就会精准预测:“今朝又要水漫金山了。”于是住底层客堂间、灶披间的全家动员往高处搬东西。在一片风声雨声雷声里,前后左右各色泥水、污水从明沟暗沟里无声无息地漫上来,看似速度不快却不可阻挡,心烦意乱的众人忙不迭用面盆、簸箕“拷浜”与之抗衡,其实仅心理安慰而已。
有些率先拥有电冰箱、洗衣机的家庭,生活当然便利但搬不动、泡不起所以更麻烦。潮水褪去后,墙角、桌腿、衣柜门……都留下明显的渍浸痕迹,此时若云散天晴只要有一丝阳光,各家抓紧洗晒“照一照也好的”。狭窄弄堂,顿时挂满“万国旗”,蔚为壮观。
当年,条条弄堂如此,成沪上一景。楼上当中学老师的邻居给女儿“现场教学”:“这叫‘水过留痕’”,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经历一系列弄堂“抗洪救灾”后,每遇语文考试要用“水过留痕”“水漫金山”造句,一个个鲜活案例轻松赢得满分。
以后几次搬家,遂成三林镇川杨河畔“枕河人家”。当年为让35万亩农田旱涝保收、300吨驳船双向畅行,耗时一年余、人挑肩扛凿成28公里长的人工河,如今两岸建起亭台楼阁、绿化步道,早晚间有慢跑散步垂钓,还有靠岸系泊的船主一家围坐小酌,好一幅灵动“川杨上河图”。有时与外地朋友显摆“住在黄浦江东面的浦东”,有人问:为何不叫“江东”?却是一时语塞。
曾向土生土长的“老法师”请教相关历史文化遗存。很多年前,三林路上有一座建于1158年的“南积善教寺”,寺院前有铭刻南宋高子凤撰文的碑石,其中有:“西林去邑不十里,东越黄浦又东而汇北,其南抵周浦皆不及半舍,寺之在周浦者曰永定,在黄浦者曰宁国,而西林居其中,盖所谓江浦之聚也。”古人对水流方向、大小各有称谓,东西流向为“塘”、南北流向为“浦”。南宋时吴淞江两岸260余条水流中,“黄浦”就为其中一条,“浦东”之称与之密不可分;由南向北的“浦”曲折拐弯千百年,也让浦东、浦西之谓漾于民间。明永乐年间1403年,专注水利的诸生叶宗行治理太湖水系,加深拓宽“黄浦”实现“江浦合流”,消水患兴航运功在当代,直通大海的那一大股水就定名“黄浦江”。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道德经》中这段是说:世上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东西,但都不能替代水去攻坚克险。水泽万物也一定“水过留痕”,只要留心,身边处处皆有“水”的痕迹。
择水而居,人之天性。沙泾港,与天水路相交的一条小河,衍生了泾东路、沙泾港路、沙泾路等“泾”族小路。如今已是繁华市中心的方浜中路、肇嘉浜路、陆家浜路、东湖路、董家渡路、杨树浦路、打浦路、乍浦路、漕溪北路,漕宝路、淡水路……稍加琢磨就能感觉昔日小桥人家中低吟的渔舟唱晚、茂密竹林里教书先生抑扬顿挫的水调歌头,尽管年代久远,依然隐藏着一个个耐人寻味的故事。如此百回千转,终源自与水的缘份,这些“痕”存作记忆、勒石为史、发酵成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