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鸣放 文

　　一网下去，一网上来。

　　小网的底下，冉冉升上来几个小黑点。一颗，又一颗，沿着网壁攀缘而上。原以为，只是水中的蜘蛛。但一细看，不是别的，正是河蟹。而且，不是别的品种，正是大闸蟹的小小仔蟹。

　　一粒粒，大小犹如芸豆，黄豆，豌豆，赤豆，绿豆。一个个，天圆地方，腹背饱满，威风凛凛。

　　此时此刻的它们，正从非虾非虫的大眼幼体中化出，一粒粒，一颗颗，一身迷幻，飘散如飞，犹如天空中一架架迷你的无人机，正以自己的一己之小，进入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无限之大。

　　回家，放入一个低浅的白瓷大碗。细看它们，一共五个，只在微斜的边沿，上行下滑，八爪缤纷。尤其是，那一招八足弓立、飘然平行的“蟹步舞”炫技，闪烁如梦。

　　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诸神处罚他不停地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石头由于自身的重量又滚下山去。那么，可以想象，他的表情，应该不会有着多余的笑容。然而眼下，这些小小蟹们，一个个分秒不停连续推动，不是所谓的命运，而是自己的小小身体。它们，只为自己的本能打工。

　　“奔跑、侧滑、前卡后卡、后点、蝴蝶步、足跟奔、搓步、内交叉、八字平移、毽子步”……细看步法，不外十种，踩、滑、飘，是当前流行街舞的蟹步舞、鬼步舞、曳步舞，或叫螃蟹步。

　　几颗白饭，是无声的集结令。再看它们，来自四方，一拥而上，你争我夺，一蟹一颗，各抱一粒，潜回八方。

　　碗中，加一些清水，几点绿萍，几颗螺蛳。

　　原以为，白碗的高度，高过了它们的两倍。哪想到，第二天一早，还是发现少了一个。而且，正是其中最大的一颗“芸豆”，相对颜色最黑最深，两边八爪不停舞动，宛如磁力线一般弥散而开的“钮扣电池”。其实，也早知道这些甲壳类生命的神奇。比如，同在节肢动物门下，其中昆虫，如蚂蚱和蟋蟀，能够弹跳出大于自己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高度。那么，谁能保证它们，平时不跳不弹，关键时刻来上一个神奇一跃？

　　再换一个瓷碗，高度四倍以上。

　　然而，第三天早上，发现又是少了一个。而且，不是别的，正是最小的“绿豆”。其实“绿豆”，也是八爪，无翅，虽不如极小的蜂鸟两翅拍动，频率高达每秒50次以上。然而它，正是极小，每一发动，八爪惊颤，高频震动，如真似幻，光雾迷离，简直像极了一粒万手千足的魔幻小跳蛛。

　　其实，不难理解，同在节肢动物类门下，细小如蚂蚁之类，照样能以一己之力，正走或倒立墙上。这一颗“绿豆”，加上水珠沾身，方便于粘附壁上，攀缘而上行，直达最高顶端。

　　于是，白天看它们，光天化日之下，或静静不动，闭关冥思，或精力充沛，八足翻飞。晚上听它们，于幽暗一角，夜半无人时，窸窸窣窣，泠泠有声，不时“翻炒”螺蛳。

　　彼时，不妨花间一壶酒，让我们一起，人蟹同乐，万类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