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伟忠 文
近日,我去仙霞西路探望患病的老同事。途经水城路口,两幢灰白色的6层建筑映入眼帘,这不就是38年前,我结婚时曾住过的“鸳鸯楼”吗?望着既陌生又熟悉的楼栋,我百感交集,往事重现,清晰如昨。
上世纪八十年代,上海居民住房的困难程度,今人难以想象。一家三代蜗居一室比比皆是,大龄青年结婚无房更是普遍现象。
彼时,我也进入了这个行列。巧的是,长宁区房地局此时调拨了一间鸳鸯房给我供职的单位。消息一传开,立马就有8位大龄青工申请。粥少僧多,如何平衡?厂党委提出择优分配。我进科室三年,两年当选先进,又入了党,凭着这些硬条件,获得了入住“鸳鸯楼”的资格。
去仙霞路房管所驻“鸳鸯楼”办事处,与对方签订了租用两年的协议,我拿到了5楼一套朝北的一室户钥匙。房间独门独户,钢窗结构,面积约11.8平方米,有小卫生间和一平方米的袖珍阳台。最可心的是,有一只单眼煤气灶,可免生炉子做饭之累。请同事帮忙刷墙、油漆地面,给新家具系上红绸带,给窗户贴上大红喜字,鸳鸯房顿时面目一新,喜气洋洋。
虽是过渡性质的婚房,但基本生活设施齐全,想到同单位有不少大龄青年婚后不得已与父母挤在一室,或借近郊无卫无煤的农民房成家带来的种种不便,我深感幸运。
婚后的日子苦乐参半。那时,仙霞路正在开挖铺管,不通公交。妻在浦东上三班,早班3点半出门,走半小时,赶71路头班车。中班,妻到家已是凌晨时分。她自嘲,自己是“星光照耀上下班”。虽然苦,但我们年轻能承受,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当时两幢“鸳鸯楼”都是六层建筑,每层南北各有一排长长的兵营式的住房,中间的走道和上下楼梯十分宽敞,这是为方便租赁者经常需要进出搬家而特意设计的。“鸳鸯”们早出晚归,平时交流不多,可谁一旦有事,只要招呼一声,大伙二话不说,伸出援助之手。一天傍晚,我下楼倒垃圾,忘带了房门钥匙,煤气灶上正煲着汤。情急之下,我敲响了隔壁邻居的房门。开门的是市府小车班的司机小李,他找来一根细竹竿,让我踩在他肩上,将竹竿从房门上方的活动翻窗伸进去,抵住司必灵锁头,再往下按,试了5分钟,锁被顶开了,我长吁了一口气。此后,我和小李成为“鸳鸯楼”里最好的朋友,至今仍联系。
记得1988年1月14日凌晨,睡梦中的我突然被妻子的一声惊叫吓醒,“不好,羊水破了!”距预产期还有一个半月的妻子要早产了!事先毫无征兆,看到胆小的妻在哭泣,手足无措的我立马镇定下来,柔声安慰着妻子,第一反应就是叫救护车。我披衣起床,向楼下的公用电话间奔去。当时,“鸳鸯楼”600多户人家只配置了一台公用电话机。此时,电话间大门紧闭,我心急火燎地去敲门卫值班室的门,值夜班的老张打着哈欠问:“啥事啊?”得知孕妇有早产迹象,他也急了,说:“我带你去找肖老头,电话间是他负责的。”我和老张连奔带跑赶到肖老头家,睡眼朦胧的肖老头先是不耐烦地问:“半夜三更折腾啥?”了解情况后,他也急了,拿上一把钥匙往“鸳鸯楼”赶。夜色正浓,半道上,眼力不济的肖老头摔了一跤,老张对他说:“你走得慢,把钥匙交给小童不就行了?”
我将肖老头搀扶起来,他说:“不是我不放心,而是一大串钥匙,别人分不清。”5分钟后,电话打通,10分钟后,妻上了救护车,直驶长征医院。清晨四时许,女儿呱呱出世,有惊无险。
租借“鸳鸯楼”协议规定,租满两年须搬离,由所在单位负责分房。可事实上,真正按时“撤退”者凤毛麟角,有的“鸳鸯”孩子读小学了,还在这里生活。为了加快“鸳鸯房”流转,为新“鸳鸯”腾出婚房,协议明确,房租两年内租费平价,第三年翻一番,第四年再翻一番。好在厂工会报销了一部分租房费,减轻了我们的压力。四年半后,妻子单位分房,我们才告别了“鸳鸯楼”。
“鸳鸯楼”是特定时期的一种大龄婚房供给,它对缓解住房紧张、保障社会稳定发挥了积极作用。“鸳鸯楼”早已退出舞台,但它存在的意义,让我们这一代人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