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心 文

　　“外婆，今天的土豆有老的味道。”布布埋头吃了一会儿拌了蛋黄酱的土豆泥，有些疑惑。

　　我煮土豆，把水烧干了，撕去了粘底的土豆皮肉做成的土豆泥，有股淡淡的焦糊味，布布判断为苍老的味道。

　　两者之间好像确实有微妙的联系。

　　布布从开始学说话就是个“话唠”宝宝，喜欢和大人小人聊天，对各种事情发表意见。我记下布布五周岁半时一个月里的日常话语，以此破解稚嫩生命的成长密码。

　　周末晚上，布布和妈妈下飞行棋，骰子投出6点，飞机就能起飞。布布向来能多多投出6点，这次也不例外。妈妈的四架飞机还都待在机库里，布布的机群已经快抵达终点。妈妈有点着急了。布布钻到桌底，想帮妈妈，大喊：“我没有办法降低水平！”布布很在意胜负的，要是输了会哭一会儿鼻子。此刻，他倒全心全意想帮助妈妈。

　　周二放学回家，咳嗽加重了，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喘息声。赶快去医院。听诊验血胸片，一串检查下来，医生诊断支气管肺炎，上口服输液雾化全套治疗。一天天过去，布布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均匀平复了。妈妈问：喉咙感觉怎么样了？布布答：舒服多了，可以咽口水了。妈妈奇怪：本来不能咽吗？答：本来口水咽在痰里呀。继续发挥：口水和痰混在一起，然后痰又和口水混在一起……妈妈不忍卒听这么“有趣”的感受。

　　雾化治疗持续了九天。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布布说：“外婆，你生了一个女儿。”

　　“是。”我说。

　　“很幸运的，她做了我的妈妈。”布布大大的眼睛看着前方。

　　“爷爷奶奶生了个儿子。”我说。

　　“他做了我的爸爸。”布布很肯定。

　　“你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感觉？”

　　“我很开心，很开心。”

　　我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一句喜欢的话浮上心头，“那些被爱着的记忆，像阳光照拂之下河流上的零碎波光，柔柔地晃动着。”

　　早上起床，看见天阴，布布很高兴，以为可以打着彩虹伞去上学，知道用不着带伞，沮丧，“为什么阴天不下雨啊？”“阴天也可以下一点点雨呀。”

　　布布好喜欢妈妈买的彩虹伞，七彩透明伞面黄色弯弯手柄，打着伞在细雨里奔跑，小小的雨滴从伞面滑落。“雨是从哪里来的？”“太阳和雨可以一起出现吗？”“雨落到大海里会变成什么？”我曾经写过一篇《伞》，记录布布一岁多时从惧怕黑色大伞到接受雨伞的过程，“在与新物的试探互动中，渐渐把握认知的边界与纵深。”如今的他向往更广大的天地。

　　三月里，下午放学时布布会跟随同学去街边小店买小饰品小文具，价高质低。到手的那几分钟喜欢，到家就扔在一边。爸爸妈妈决定用发月钱的方式约束一下。和布布商定，每个月给20元零花钱，自己想要而爸爸妈妈认为不值得不需要买的小东西，可以用零花钱支付。

　　四月初的周六，在公园门口，也是哄孩子花钱的重灾区，8元买了收叠球，布布第一次花钱，花自己的钱，很开心。但球在手里来回抛了几次，细细的僵硬塑料条就扭曲缠绕在一起，没法玩了。

　　周日再去公园玩，看中另外一个彩球，拿在手里小小的，扔在地上变成一个大球。开价18元，爸爸还价：只有12元。买成了。布布高高兴兴带回家，演示给妈妈看，给外婆看。第二天玩了几次，第三天，找不到了。

　　布布开始有了一点钱和花钱的概念了。近一个月没再乱买东西。晚饭后大家留在餐桌边继续聊天。在聊了一通我们家的住房是大还是小之后，布布说，我要一直一直攒钱，然后买一个有露天阳台的大房子。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四月份的不算。我笑到喘不过气来，布布很明白此刻自己手中一分钱都没有了。

　　攒钱计划何其宏大又何其遥远啊！

　　布布才上幼儿园中班，午觉就常常睡不着了。没有睡意时要安静地躺两个多小时，真不容易。老师给戴过眼罩，还是睁着眼睛看见四处漏进的光。自己带去睡衣睡裤换上，仪式感十足，还是睡不着。“黄老师说，我们不睡午觉，就没有力气看动画片了。我不这么认为。”黄老师是布布很喜欢的老师，可布布还是有自己的道理。精力充沛的小朋友啊，充电五分钟，放电两小时。

　　早上出门时，布布要求换一件T恤衫，“这件绿色的不吉利。”妈妈一头雾水。布布解释，T恤衫太薄了，运动时脱掉外套有点冷。这个理由成立，妈妈赶快给换了一件。可是，冷暖与吉利与否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每逢周五，我带布布去老师家学围棋。老师家住二楼，一起上课的小伙伴喜欢走楼梯上楼。布布和他们在楼前的坡道上疯跑，却总是按电梯楼层和我一道上楼。妈妈无意中问起怎么没和小朋友一起爬楼，“外婆需要。”布布说。噢，布布要照顾膝盖不好的外婆啊。

　　下午放学回家后，布布还要在院子里玩好久，滑滑梯跷跷板，捡树叶做饭卖冰淇淋，在地上翻爬追逐，膝盖弄得漆黑一团。每天玩一样的游戏也从不厌倦。布布滑着滑板车在小广场上飞一般疾驶，灵巧地上下坡道，绕过各种障碍，“我骑得比光速还快！”布布一手举着捡来的八角金盘阔大的叶子，一手扶着滑板车龙头，猛蹬一脚，“扬帆起航”，晚霞的光束越过高楼，打在布布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