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的老汉一年四季戴顶蓝色军便帽，穿着褪色的中山装，四个口袋，纽扣不掉一个，看上去很精悍。

　　更精悍的是他的行动。只使用一辆木板车，不大，能在弄堂口灵活出入。

　　老汉卖菜属于小范围专业经营，车上菜品从来不超过三个，却都是精品。当然，价格比别人高出二成，是附近菜摊中最贵的，但也还让人承受得起。品种少固然是考虑到便于迅速转移，我更愿意相信那是他的经营方针使然：“少而精。”我常常买他的菜。

　　木板车上的菜品组合，配角随季节而变，有时毛豆豌豆，有时韭黄，有时竹笋，不变的是当家花旦——青菜。青菜是永远的主角。我第一次驻足注视他的青菜——严格说是小塘菜（浦东传统优质菜品）——而决定购买的时候，他说：“大哥，您识货！”

　　他从来话不多，一句话也就几个字而已。有一次路人问他附近可有配钥匙的？他只是用下巴指指马路斜对面，连声音都没。

　　我得讲讲他板车上的小塘菜。

　　浦东方言里有些词汇很古意。比如呼儿为NI，就是唐音。小塘菜的“塘”，在古代指的是“堤”，所谓河塘就是河堤。乡下开了河，或疏浚河道，将泥堆在两侧，成为河堤。在堤坡种上蔬菜，非常的适宜，且可不占用大田。小塘菜是其中优秀品种，听说最早出自花木地区龙王庙乡。

　　老汉小塘菜的优势，首先这菜是“干头”，没有浸水、注水，所以不水灵、不虚胖、不湿脆，完全的原味原生态。第二，菜大小可人，就是三四个手指聚拢那么大小，半个巴掌长，而且基本一样大小，整齐地一圈一圈罗起，像调羹那样一个紧贴一个，煞是可爱；三是颜色自然，既不翠绿得张扬，也不恹恹的无精打采，是一种正常过日子的气色；四是没有黄叶，根部切平，切口清爽，没有烂痕；第五，最要紧的是，尤其没有大大的带泥粗根——有些菜摊，每斤便宜几毛钱，菜的根部却沉甸扎实，像穿着高跟鞋；第六个优点是，叶子肥软，吃口好，酥而糯，微甜。我是浦东本地人，见到久违的小塘菜，一阵惊喜，如遇故人。冬天里，小塘菜煮冻豆腐，热乎乎，美到心，天然佳味。

　　大白菜、卷心菜、水萝卜之类体积膨大而价格上不去的“大盘股”，他是不沾边的；若能IPO，老汉的木板车经营肯定属于“小盘股”、“创业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