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绿色的护城河,对着一段高高的古城墙。
苏州火车站南广场,沿台阶而下,人在水边,取出包里的小小鱼网,不用看,对着水面一网下去,一划一捞,总有晶莹透亮的小虾入内。
这是太湖白虾,也称白米虾、秀丽长臂虾、水晶虾,一般体长50毫米,体重2至3克,大多生长在太湖附近水草繁茂、风平浪静的开阔浅滩处。我爱称呼它,玻璃虾。
又一次从下雪的北方回来。江南的冬天,正下着小雨。一路上带着小网,每每在河边上,将鱼网插入,看看有没有水中的活物。但你在一年四季,找遍全国各地,唯有在苏州火车站南广场,才有如此水意淋漓的收获。关于这个发现,一直不舍得告诉别人。
春夏的时候,这里有着太多的窜条鱼,才两三寸长短,聚散如电,状如烟花,但你一般很难得手。
太湖白虾,通体透明。素称“太湖三白”,另两个是白鱼和银鱼。不由想起了苏州藏书羊肉,多以白切为特色,真的是一种苏州白啊。每从大山苍凉的塞北回来,喜欢在黑瓦白墙的江南小住。“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至今,在大大小小的河道上,还走着货船,千里舳舻,前后相接,像一条条天然自动的履带,将江南走成了迷茫的天下。
张岱在他的《夜航船》写到这么一则有趣的故事:昔日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蜷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再没有夜航客船了。张岱不会给小僧“伸脚”的机会,我想我也不愿。
这回住在苏州山塘街客栈。木格子窗台上,一只玻璃杯子,里面玻璃一样的水,和玻璃一样的生命。近看,小虾全身透明,若有若无,有几只贴着杯壁,两颗柄眼,墨黑,像是孩童一般,似懂非懂,看着外面的世界。另几只不停游行,拨动腹下众多附肢,如雾如烟,像是龙舟队员齐声划动一长排船桨,又像舞狮队“身下”众多人脚。小虾简单,无大钳,两对螯足如丝,三对步足如缕。两对触须,前短,后长,前指而后动,灵转灵活,远不是蟋蟀、蝴蝶和天牛之类昆虫可比。
人躺在床上,看一会书,望一眼玻璃瓶子。窗外,天上有白鹭飞过,悠悠。瓶中,有小虾急上直追,快快,恍然间,一下子到了天上。再看小虾,外面柳树摇来,绿了。月季红花摇去,红了。太阳之下,小虾又成了一片片金黄,一只只亮在琥珀之中。
无色,才是本色。
唯有小虾,相比其他节脚动物,如霸道蛮横的蟹,长相凶险的蝎子,形状古怪的蜘蛛,它们才是动物王国的美髯公,才是大地江河湖海下的美丽存在。
外面的冬雨,又下黑了江南的老屋。石板路上,每一点积水,都化成了小小的天空。麻石板,青石板,都在江南的雨中淋过。坐下去,微冷,没有一丝纤尘。在一个个河湾,一个个亭子,看绿水长流,看远树如草,天上天下,一起苍苍茫茫地白了。 想那三万六千顷太湖,都在一片烟水苍茫中。
不钓鱼虾。弱水有三千,我仅取一瓢。回家,带上小虾,几只几粒,足矣。你看大河小河皆绿,有白鹭和江鸥飞过,留给它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