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书序言中,衣教授提到:“汉字的视觉呈现,例如书法,便具有‘文’与‘图’的双重面向。书法的文字意蕴是可解读的‘文本’,但是其外形的笔墨线条又是图像式的造型。”东坡书法具有绘画般的观感,其实已见于宋人笔记,米芾曾概括当世各家书法,言:“蔡京不得字,蔡卞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宋·张邦基撰《墨庄漫录》卷六)故以“文图学”的视角来考察苏轼这样一位身兼文人、书家、画家于一身的通才,确实是独辟蹊径,得天独厚。
首先,《书艺东坡》改变了传统仅以书法史的视角来看待书法墨迹,而带入了一种“文图学”的视角,注重文本的考察与历史的影响。书法研究者在面对一件书法作品时,最重要的工作便是鉴别真伪,而伪作往往被认为没有价值。但在“文图学”的视角中,伪作依然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如书中讨论的《天际乌云帖》。《乌云帖》曾经翁方纲收藏,是最多后人题跋的一件苏轼墨迹,但现代书法研究者多认为其为后人伪造。然而衣老师没有拘泥于书法的真伪,而是关注其文本价值,比较其记录的诗歌轶事与《东坡志林》《东坡题跋》等收录的苏轼丛语,发现二者行文方式相似。而记录知名与不知名的作者作品,也体现了苏轼“好奇尚趣”“反常合道”的艺文观念。
其次,关注墨迹创作过程,探索作者心理世界。“《寒食帖》的书写”中,衣教授结合诗意与作者心态来解读诗帖文字书写的变幻跌宕,透笔见人,“‘乌衔帋’句的‘帋’字末笔刻意拉长,穿刺挤压‘君’字,开合自如。这凝重的心情,如不能复燃的灰烬,连像阮籍一样无路可走时痛苦的力气也没有了”。
另外,《书艺东坡》也对一些苏轼墨迹研究史上的难题做出了新解。尤为精彩的是衣教授对于《寒食帖》中黄庭坚跋语“于无佛处称尊”的解释,此句向来解释纷纷,要之不过是认为山谷自谦不如东坡或山谷欲与东坡一较高下,但衣教授深究禅宗典籍中“无佛处称尊”的使用语境,发现其有指代“以有法说无法”方便行事之意。山谷此段题跋试图建立东坡书艺之渊源法脉,但又心知《寒食帖》犹如太白诗之天纵之才,无首无尾,难以捉摸,故末句自谑“于无佛处称尊”。衣教授的解读见解高明,解释圆融,也正是由于山谷的“机锋”,才设想东坡展卷阅此时定会会心一笑,故言“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令人豁然开朗。
其四,《书艺东坡》展现了苏轼相关文物对于后世“东坡热”的影响与传播。东坡因其旷世绝代的文学才能与高标百代的人格精神在东亚一直有着较高的人气,这一点在文献上已经有较多的研究,但衣教授在书中的考察凸出了与东坡相关的文物,在“东坡热”中所起到的物质作用。无论是清朝的“寿苏会”还是朝鲜王朝的“东坡热”,《天际乌云帖》、翁方纲藏宋本《施顾注东坡诗》、苏轼画像等文物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衣教授将清代“寿苏会”概括为“时间、物质、记忆”三方面的文化意义,通过物质的观看和膜拜,使得“寿苏会”具有神圣的宗教意味,也使得持有真迹和文物的人具有了正统性。视角新颖,使得我们对于“寿苏会”这一纪念东坡的集会又多了几分感性认识。
苏轼真迹流传至今者皆已被各大博物馆视若拱璧,平时难得一见,以书中所介绍的五件苏轼墨迹为例,《天际乌云帖》真迹难觅,《寒食帖》收藏于台北故宫,《李白仙诗卷》收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洞庭春色、中山松醪二赋》合卷收藏于吉林省博物院,《答谢民师论文帖卷》收藏于上海博物馆,天各一方,真容难睹。但《书艺东坡》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欣赏苏轼墨迹的绝佳途径,全书图文并茂,阅读本书,如同经历了一段跨越千年的艺文之旅,既可体会东坡的文学才情,又可欣赏其书法艺术,与东坡为友,志于文,游于艺!
■任哨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