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农村,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竖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或木杆,每到春节或者遇到喜庆的日子,都会在上面挂上一个或一串红灯笼,里面装上点亮的灯泡或蜡烛,搞得十分红火。有的人家把几根杆子连接起来高高地竖起,就是跑出一二十里地外,也能从大老远看到自家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过去我一直认为农村张灯结彩,无非就是为了图个热闹,增加一点节日喜庆的气氛。直至我在经历了一次风雪夜的迷路之后,才对那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有了新的感受。
上世纪60年代末期,我在东北的一个机场服役。记得在1968年的春天,场站奉上级命令,组成一个有10多个官兵参加的工作组,开赴农村“三支两军”。我是其中的一员,在那一年的初春季节,毛泽东主席以个人的名义,给全国的贫下中农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号召贫下中农不要误了农时,把种子播下去,到秋季才能有好收成。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宣传这封信的精神,务必让农民家喻户晓,贯彻落实,千万不能耽误了春耕生产。
我们这个工作组被分配到了离县城比较远的大榆树公社。这公社有10多个生产大队,人员分散下去,几乎是一个人承包了一个生产大队。每个大队下面还有五六个或八九个数目不等的生产小队。我被分配到一个名叫南崴子的生产大队,下面的七个生产小队以自然村为单位,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广袤的松辽平原上。村与村之间相距都有好几里地,整个大队方圆有几十里地,总共有200多户农家。
我在大队部所在的一个村里住下,轮流派饭,一家一周,在谁家吃就把背包背到谁家住。老百姓吃什么就吃什么,晚上就睡在老百姓的大炕上,挨着年长的老汉睡在炕头上。白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冬天的活儿不多,主要是“刨茬子”(刨收割完玉米后留在地里的根茬)和赶着马车往地里送粪。晚上就挨家挨户到农民家里去宣传毛主席写给贫下中农的信。虽然公社把信油印了,每家发一份,但有的农民不识字,我们必须读给他听,还要做一点宣讲。这就是我们在支农期间实行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的“四同”。
有些生产小队的干部很聪明,到了晚上他们挨家挨户通知农民到小队部集合,说解放军捎来了毛主席给大伙的信,要读给大家听。农民对毛主席的感情很深厚,都想听听毛主席是怎么说的,所以到得比较齐。东北农村的小队部一般都设在马厩里,外面一间大屋圈几头马,里面有一间小屋是给饲养员住的,有什么会议都在这小屋里开。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一字一句地读着毛主席的信,中间穿插点我自己的理解向农民宣讲。会场氛围还是蛮热闹的,群众听得也很认真。就是屋子里弥漫着的农民抽的那种自己卷的土烟味和夹杂着的阵阵马粪味十分刺鼻。
宣讲工作进展得还算顺利,有些没有到会的群众,我就上门去宣讲,做到一个不落。连续宣讲十来天后,最后就剩下一个小孤家子生产队没有宣讲了。小孤家子生产队离大队部比较远,只有十来户人家,我安排在最后讲。
农村的冬天晚饭比较早,一般下午四点来钟就吃完了。这天我在贫农李大爷家吃过晚饭后,向他打招呼,告诉他今天晚上去小孤家子宣讲,路途比较远,可能回来要晚一些。老李是大队的仓库保管员,50多岁了,老伴有病早就去世了,给他留下一个哑巴女儿叫小翠。小翠很聪明,地里活家里活都能干,只可惜因为是哑巴,20多岁了还没找到婆家。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过得去。小翠见我要出门,冲着我哇哇直叫。我看出她的焦急,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老李笑着对我说:“小翠的意思是外面正刮着风下着雪,叫你不要出去了。”我对着小翠说谢谢,同时告诉老李,这点小风雪不碍事,已经和小孤家子约好了,不去群众会等着的。
就这样,我冒着刚开始下的零星小雪花,十多里地的路程没有当回事,在天将黑时赶到了小孤家子。如我所预料的那样,群众也冒着风雪陆陆续续地到小队部听课来了。我按照在其他生产队的惯例,给大家读完了信,做了一点要抓紧春耕生产的动员和宣讲,会就结束了。就在我离开小孤家子往回走,往大队部方向赶的时候,雪越下越大,已由开始时的小雪花变成了鹅毛大雪,飘飘洒洒地塞满了整个世界。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除了风的呼叫声,四周一片寂静。积雪没过了脚踝子,大地一片雪白,也不知道哪是路哪是田野了,渐渐地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正当我迷失了方向,漫无目标地凭着想象中的大队部方向,在北风呼啸的雪夜中,在漆黑一团的旷野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艰难前行。突然,我模模糊糊地依稀看到前方的空中突然亮起一团红色的灯光,灯光在风雪中不断摇曳着、跳动着。开始我以为是幻觉,后来醒悟过来,这不是在为我指引方向嘛!我激动不已,向着红灯升起的方向一直走去,一直走进了我当晚住宿的李大爷家的院子里。门口站着老李父女俩,在风雪中一直在等我。老李对我说:“怕你找不到家,升起了红灯笼”。军人轻易不掉泪,听完李大爷的话,我的热泪直在眼眶里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