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住剧场隔壁,几乎每晚泡在里面蹭戏看,古今中外,京越沪话,演什么看什么。如今,戏名、情节、人物等大多已模糊。唯有当时的一些感受,依稀记得,感到还有点儿意思。
戏看得多了,也看出点小门道。好人必定气宇轩昂,迈步稳健,眉清目神,男的须髯飘飘,女的轻盈妩媚;而贼眉鼠眼、面目狰狞、弯腰驼背、动作轻佻的,尤其是鼻脊上描着一块白斑,脸腮上点着一颗黑痣的,肯定是坏人。在看戏时,只要人物一出场,我马上就能看出这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我的“预测”往往挺准,旁边的一些老年观众常会夸奖说:“这个小孩蛮聪明的嘛。”这并不是我聪明,而是戏剧在流传发展的过程中,唱念做打、服装穿戴、器物陈设、道具运用等形成了一套固定的程式。尤其是在脸部化妆上,依据人物的身份和性格,形成了不同色彩和图案的“脸谱”。如红脸一般表示“忠勇侠义”,黑脸是“直爽刚毅”,白脸是“阴险奸诈”,金色则是“神仙高人”。这大约就是古人崇奉的“相由心生,心由相呈”在戏台上的体现吧。而且,即就是外来的话剧,也会用夸张的形体动作和语言来强化人物的身份和性格,以适应观众的欣赏口味。有如此明白无误的“提示”,“好人”“坏人”当然就不难看出来了。
不过,也有小时的我想不通的。孙悟空神通广大,那么能变,猪八戒虽有点儿好吃懒做,但也会变不少花样,特别是那个专门“捉鬼”的钟馗,本事多大啊,偏偏都长得怪模怪样的,没有个人形。《狸猫换太子》中为刘妃洗净冤屈的包拯,不仅黑,而且长着第三只眼,多吓人啊。而《巴黎圣母院》里的那个阿西莫多,一个多么善良的人,面貌却奇丑无比,也很为他抱不平。好人,怎么能如此丑呢?虽有想不通,戏中这么演的,也只好接受了。后来,看看,想想,竟也想通了。《杜十娘》里的李甲、孙富,狼狈为奸,买卖杜十娘;《情探》里的王魁,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对他一往情深的救命恩人。他们都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而且饱读诗书,说话文绉绉,行事软糯糯,但做的事却令人不齿。由此,我知道了,面慈可以心善,也可以心恶,面丑可以心恶,也可以心善。如此化妆,也是给看戏人一个警醒:看人要看“心”,而不能仅看“脸”。看脸容易,看心就很难了。道理懂了,但在生活中,就不是能如此轻易作判断的了。
“欲知世上观台上,不识今人看古人。”这话说得有意思,“戏”“人”之间关系密切,戏源于人,人演绎戏,人生浓缩于舞台,舞台展示着人生。以戏为镜,以古为镜,以人为镜,才能步正行端。穆桂英落草为寇,在与杨宗保对阵时,还要通报姓名,以示“光明正大”,她信奉的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法门寺》里的贾桂,奴才做久了,却连直起身坐都不会,偏要佝偻着腰站?
《三娘教子》中,王氏靠日夜织布抚养非亲生的儿子,当儿子不肯读书时,她边流泪边举鞭。儿子牢记母亲种种不易,终报养育之恩。母亲胸怀博大,儿子懂事明理,才有这样一个圆满结局。生活中,恩将仇报的不孝之子的事情也不少见。“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陈世美当了驸马,位高势大,死于包拯的铡刀之下;王魁,成了相爷的乘龙快婿,被冤死的鬼魂索了小命。我们每一个人是演正角,反角,丑角,全在自己;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看戏想人生,感慨颇多,学撰一联:人生如戏,生旦净末丑,角色皆可挑选,一念定终生,或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戏如人生,苦甜酸辣咸,口舌全会品尝,五味搅肚肠,可甜蜜恒远,可苦海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