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来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笑嘻嘻来点点头，大家都是好朋友。”这几年热心人发起联络，我的小学同班同学渐渐都找齐了，有人从外地、国外回沪，大家就碰头聚聚，聊聊过往现在。建了微信群后，联系就更便捷频繁。最近，群里很热闹的一件事是传看童年照片，那些曾经仔细保留在家长的老式相册里的照片，如今成为我们的收藏。我们在一张张不太清晰的小小黑白影像中相互寻找辨认，不亦乐乎。

　　是童年而不是少年照片，因为我们班大多数人是从华师大幼儿园一起升入附小，两三岁时就是同学，真正的“拖鼻涕朋友”。照片都是幼儿园生活集体照，人数有多有少，有人张张照片都在，有人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围坐餐桌等待下午的茶点，个个眼睛亮亮眉开眼笑；头戴花环庆祝节日，小脚站得稳稳小手举得高高；草坪上排排坐，挤挤挨挨七前八后；长鼻子滑梯上下，你坐我站东张西望；拔河，人仰马翻也不服输；演出，戴着兔耳朵敲锣打鼓；老师也在我们身前身后簇拥爱护，大辫子，齐耳短发，那时，她们如此年轻美丽。

　　多么珍贵的记录。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光重又鲜活生动，好看的衣裙在眼前飘动，咯咯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动听的歌谣伴随入眠，奔跑的脚丫踩到了石砾，即使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小别扭也无比亲切。

　　把照片发给女儿，让她找出其中的我，小朋友们眉眼还没怎么长开，她觉得都像又都不像，微信里来来回回如做找回童年的游戏，“你们小时候真好啊，大家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自由自在的。”女儿的感慨提醒了我，这些老照片的价值并不只在怀旧。那纯真年代，没有“茄子”没有摆拍没有PS，也不在乎拍照是件隆重的事情，镜头前的我们，有人笑眯了眼，有人眉心挽个不大不小的结，有人站坐端正，有人神游天外，有人只顾埋头玩耍，有人神情专注看向前方，还有人羞怯只露半张小脸，没有小大人的做作早熟统一整齐，无拘无束，天真烂漫。

　　这些幼儿可爱的容颜是成长环境的折射，你的心喜悦自在了，你的相就欢喜开朗。孩子们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长相禀赋，但爱玩好奇，不喜约束的天性是相似的。我的记忆里，华师大美丽的校园是童年的乐园，上学放学穿行其间，有无数的秘密角落可以让我们“出天入地”，有无数的花草树木伴我们走过夏春冬秋。没有课外补课，没有揠苗助长，跳绳，跳橡皮筋，踢毽子，丢手帕，造房子，打弹子，扔沙包，斗鸡，爬树，捉迷藏，捡树叶，编花环，老鹰抓小鸡，官兵捉强盗，我们在简单重复的游戏中欢蹦乱跳，乐此不疲，并藉由游戏认识自我，认识自然，认识社会。

　　我珍藏着一封华东师大附属幼儿园蒋行如老师写给“贵家长”的信，信中的主人公是在中班就读的我：

　　“她是一个天真活泼、能说会道的孩子。接受能力很强，记忆也很好，很快就学会了各种新的教学内容，如：知道为什么要炼钢、钢的用处、钢是怎样来的？为什么要节约用电……特别爱好音乐，唱歌、舞蹈学得很快，同时又学会了敲三拍子的乐曲，也会在客人面前进行响亮的独唱。但是在技能技巧方面，进步得较慢，像：不会整齐地剪纸，画图笔法不够有力，创造性不大。

　　“她是一个能干的孩子，懂事，又爱劳动，像班级大扫除、值日生、洗小毛巾等工作，每次能有始有终地完成。责任心很强，而且也做得很好。独立生活能力也较强。不但会照顾自己，还会帮助别人，特别在三轮车上照顾小的孩子，很细心、周到。

　　“在游戏中的创造性较强，对同伴比较友爱。但是很要强，要别人都称她的心。万一达不到要求，并且自己理屈，老师批评她的时候，就会默默无声地流出了眼泪。平时的表现也是如此，喜欢听鼓励和表扬的话，受不起批评。”

　　四岁的我就像一朵小花在缓缓地萌出蓓蕾，一株小草在悄悄地展开嫩叶，童年的成长情景在老师的叙述中栩栩如生。一个孩子便是这样认识世界，感知世界，并且快乐而笨拙地学习创造自己的世界。老师的观察细致入微，我的优与劣、长与短、爱好与心性，无从逃遁，无从隐身。

　　童年很短。可童年在生命成熟发展过程中的份量很重。爱憎直截了当，美丑已然明辨，骨骼徐徐伸展，身姿渐渐挺拔，而探索幻想的力量正萌发积聚。童年懵懂。可童年的灵魂圣洁。尊敬师长，友爱同学，热爱自然，行为规则、生活学习的好习惯养成了，一辈子都不会变，亦无所畏惧。“菌子已经没有了，但是菌子的气味留在空气里。”我在云南生活多年，作家汪曾祺写云南野生菌的名句，仿佛是学前教育长尾效应的注脚。

　　在生命走向苍老的季节，端详五十多年前的自己，寄语我的童年玩伴，“愿你我，都还是孩子”，那个欢欢喜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