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的“夜行列车”,当然不是卧铺,更不是高铁和动车,而是绿皮车的硬座。凡是通宵坐过绿皮车硬座的旅客都有体会:又慢又挤又不舒适,到后半夜,睡意袭来,坐也坐不好,躺又不能躺,那种滋味无法言表。但在以前,绿皮车是人们南来北往的主要交通工具,而且出于经济原因,许多人往往选择硬座。
第一次乘坐夜间硬座,还是在我小学二年级时,寒假里的一个傍晚,收到祖父病危的电报,全家当晚从上海老北站乘沪杭线的慢车赶赴杭州。那是真正的慢车,每隔10公里左右,停一个小站,从上海到杭州足足开了近六个小时。摇摇晃晃的车厢,昏暗的黄灯,催人欲眠,却又无法真正入睡。后半夜,肚子饿得要命,那个时代根本没有携带旅行食品的概念,其实也没有那种经济条件。天还没亮,车到杭州,在城站(杭州火车站的习惯叫法,现在杭州人还称之为城站)附近,掀开一家小店的棉门帘,父亲带我们吃早点,一碗咸豆浆,是我记忆中的人生第一次美食。
1966年,和全国许许多多的学生一样,我也参加了“大串联”,从南京到北京的“红卫兵”专列,满满当当,几无插足之地。开开停停,共四天三夜,仗着年轻,没有坐过。实在挡不住的时候,也爬到行李架上,却又怕一翻身掉下来,不敢入睡。后来,索性钻到座位下面,死睡了几个小时,中间脑袋一阵剧痛,顾不及,又昏沉沉地睡过去,后来想想,大概是被谁踢了一脚。
再后来,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数次前往浙江衢州,那时的火车票相对来说,贵得出奇,从上海到衢州,所谓快车,行驶9个小时,硬座是10元钱,如果用工资收入进行对比的话,相当于现在的1000元以上!要知道,那只是无空调的绿皮车硬座,卧铺当然是更乘不起。几次前往都是夏天的夜行车,只能开着车窗,那时的火车头是蒸汽机车,一个通宵,吹得满头满脑的都是煤灰。
翌晨,列车穿行在金衢盆地,远处青灰的山峦飘浮在薄雾之上,绿荫环绕的村庄炊烟袅袅,映着天色的晶莹溪流,快速地从窗外闪过……以致多年后乘坐火车,每当黎明时分,总还是回想起这般意境。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赴厦门旅游,当时上海到厦门需三十多个小时,半夜停三明站,火车很挤,从车窗爬进来一个小伙子,卖鸡腿茶叶蛋,价格高且有点强卖的腔调,没人搭理。几分钟后,列车即将启动,他骂骂咧咧地又从我旁边的窗口爬了下去,不料一转身,敏捷地抓起我放在桌上喝茶的玻璃杯使劲扔了进来,直接砸到对面的窗玻璃,“呯”的一声巨响,窗玻璃粉碎,幸好没有伤到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个暑假,与妻携女上北京旅游,当时已经有了空调车,称“新空调车”。半夜里空调强劲,只能把座椅套扯下来盖在女儿身上御寒,而我则跑到车厢一端的茶炉前烤火——当时火车上的开水炉不是电热的,是靠烧煤的。
真是出了钞票活受罪!回程时还是选择了没有空调的绿皮车。
最后一次通宵乘坐绿皮车硬座已经是2007年元月了。临时急需出差到江西新余,正值春运,卧铺票是别想了,能买到硬座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了。
入夜,过道的地上坐满了回老家的人,挤得满满当当,随着列车的摇摇晃晃,满车厢的人都昏昏欲睡。
列车在向塘的时候,又上来许多人,车厢里已是水泄不通,根本无法再通行。
黎明时分,眼看要到新余了,我提前站起来,努力在人山人海中跋涉。快到车门口时,连插足的地方都没有!没办法,只能踩着别人的行李爬过去,“啪”的一声,一个劣质的拉杆箱被我踩裂了,“你踩坏我的箱子啦!”一个姑娘的声音尖叫起来。然而,混乱之中,哪里还顾得上?车门开了,我逃命般从火车上冲了下来,回望天际,已是东方既白……
虽然现在出行,飞机和高铁已是当然选择。然而,那夜行列车中的世相万千,早已化为一种挥之不去的记忆,一种魂牵梦萦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