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家住上海卢家湾附近，老弄堂里同龄人有14个，上学时4个人被分配读民办，其中有我，丽园路民办小学，不知谁起的名字叫“东风小学”，蛮好听的。当时民办学堂不吃香，开初学堂在人家屋里凑合开课，两年级起才有校舍，校址在丽园路近蒙自路的一个弄堂里。操场不大，有些局促，四五个班级学生一起出操就有些挨挤了。

　　1966年9月两年级开学，像阿姨一样的余老师不再教我们，新来一位高个子班主任，白皙，和颜悦色的样子。她的姓名有四个字，初时我们不懂，叫她诸老师，她也答应。头天来，她叫学生自己报名，我是班长，头一个起立报名。放学后她就叫我留下来，看到我紧张的神情，她就爱抚地摸摸我的头，笑着说：“老师带你去家里玩。”然后，她就领着我去了她蒙自路的家。原来老师才结婚，是新娘子。房间里家具是新的，眠床上被褥也是崭新的，窗户上贴着红“囍”字。她先叫我洗手，然后让我坐在房间当中的桌子边。她从一只精美的糖果盒子里，取出一把糖给我吃。接着，她又从书橱里挑出三四本连环画书放到我面前，说：“你喜欢看吗？”我顾不得紧张一下子兴奋起来。那天，我嘴里含着糖，连看了《上甘岭》《雷锋》《南京路上好八连》《鸡毛信》等书。不知不觉过了几个钟头，老师估摸时间不早了，就摸摸我的头，说：“你该回家了，以后想看书，就来老师家。”我点点头说：“谢谢老师，诸老师再见！”……也许我喜欢读书就是从那天开始养成的。

　　后来，我发现即便是班级里出了名的捣蛋鬼，她也喜欢。说来有趣，小同学都好奇，放学喜欢跟踪老师。张志猛、杨作绵连续多天紧盯跟踪，有一天，他们很骄傲地对我说：“我们晓得诸老师家住哪里了。”我说：“我老早就去过了。”他们说：“你骗人！”我说：“骗人是小狗。”后来，老师发现他们跟踪，不但没有怪罪，反而主动请他们去了家里，也给他们看图书、吃糖。他们可来劲了。

　　有一阵子，“读书无用论”盛行，老师就在班级里说：“读书怎么会无用呢？就从我的姓说起吧，其实不姓诸，而是姓诸葛。”诸葛老师那天把复姓的事说了一遍，还顺带讲了诸葛亮的故事，我们从此记住了诸葛老师的话，读书是有用的。

　　诸葛老师好像肠胃不大好，差不多隔些日子就要疼痛一阵，她倒是坚持来教我们，上课前她会手抚着肚腹部轻声轻气地告诉我们：“老师今天胃有点不舒服，大家要听话，不要开茶馆铺。”奇怪的是，这样的日子，我们的课堂纪律特别好，听课特别认真。

　　后来，诸葛老师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搬家去了马当路。小学同学毕业后，我们再去看望她，回忆往事时，诸葛老师说：“你们那个班都是些懂礼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