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时报周末·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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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杜

    ■魏鸣放  文

    那一年冬天,一个人,在一个早班回家的路上。

    那时,青年单身,每晚在家的灶间,小小日光灯下,总是读到很晚以后。第二天早班,凌晨5点,人还在热被窝里,看屋里黑咕隆冬,全家鼾声甜美,一人起床尤为痛苦。总是拖延,总是想,等到下班回家,要好好补睡。那时,全家五人,除了一个工人,父母姐弟都做干部,上着日班。所在的工厂,一起读完电视大学中文大专的四人,除了唯一一个自学考试的人,其他三人或提干,或调离,仅留下了一人,仍在生产流水线上,继续自学以后的读书。

    有一条很小的路,在家和工厂之间。

    人在小路。经常是早上迷迷糊糊出门,忘戴了厚棉手套。人在自行车上,于寒风中呼啸逆行,扶着车把的双手,酷冷发痛,只能交替送上嘴边,不停地依靠呼出的白气回暖。

    那时,在车间里,机器轰鸣声中,空气中全是漫舞的铁灰。进去以前,照例先要在更衣室里,再将刚刚热暖的衣服从内到外全部换了。生产流水线上,工人们一个个黑头黑脸,人人像是山鬼。一直到上午九、十点钟,太阳才从高高天窗外斜射而下,一时万道金光铁灰漫舞,人才刚从迷瞪中醒透。不过,在那种日子里,另有着其中不少的情趣。上班下班路上,夏天里,不是在那一家小店坐下,美美吃上一杯绿豆刨冰,或者,就是去厂对门工人俱乐部,阅览室里读书读报到很晚;冬天里,常去那家餐馆,上得二楼,一块钱,两碗崇明老白酒,一碗猪头肉,带一本唐诗宋词,足可消磨三到五个小时,然后,头脑昏沉沉醉而归。

    那一天,又是早班下班,迎面在那个十字路口。只是,多抬了一次头,又是冬天,又是灰色天空下黑黑的树枝,一地沙沙飞走的黄叶。

    人,有了诵诗的冲动:

    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不错,是杜甫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于是,口中念念有词,人在这样的氛围中,特别触景生情。不过,这一回,到了“万里悲秋长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心,开始起了难过,真正的难过。尤其到了最后:“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一个人,竟如雷电击中一般,又晕又眩了。不是吗,百年多病也好,万里悲愁也罢。这本来,文人自古清贫。而问题是,这是诗人人生五十过后,这在中国“诗圣”的本人,竟因贫病而人生潦倒如此,以至于,连一杯解忧的浊酒,都不能喝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痛啊?

    一想到此,嘴里念念着,人却无力前行,只得将车停靠在一边,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待双手遮面,两行热泪,即刻滚滚如水而下。很久,很久,人不能起身,也不想起身。想起,“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那是,安史乱后,诗人在江南,遇到了李龟年,一位宫廷当年的红歌手,心里痛着,出语如此平淡。又想起:“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那是,诗人哭倒在失意多年的老朋友的坟前。

    那是,在26年以前。中国的文学史,不会记录,在诗人之后的一千三百年,会有一位工厂的文学青工,为着诗人,一个人“哭杜”,狠狠哭倒在马路边上。

    那一年冬天,那一位青工28岁,正值诗人当年56岁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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