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上大学以后,才有机会,经常和父母在一起。他们远漂异乡打工多年,在城市的角落,有个小小的出租屋,一方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小屋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碎物品,很多都是在我看来毫无用处的,就像墙角的一袋塑料瓶。
每次晚饭后,我都会出去走走,看看城市的光景,看看稀薄的月色。而吃饭很慢很慢的父亲,总让这样的出走成了我和母亲的旅途。
那晚,我和母亲走的是一条偏僻的道路,四周破破烂烂,全是一些垃圾回收的小门店。柔和的光线,可以清晰看清每一户人家做着什么。一路上,几乎所有人看到母亲,都会亲切地与她招呼、闲聊。我的心里,充满疑惑与不耻。远远地撇下母亲,回去了,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伤心了很久。
母亲似乎并未意料到我的变化。再一次出去,我执意地拉上父亲,希望从他那里读出一点答案。还是那条路,还是那样的人,打着那样的招呼,父亲满脸微笑,像是看惯了这样的场景,他只是陪着母亲走着,与他无关。
回去的路上,母亲一路捡拾着别人扔下的空瓶子,我虽不悦,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路过小区门口的小桥,澄澈的水面漂浮着两个大大的雪碧瓶。母亲顿下脚步,像发现珍宝一般惊奇。走去小河的边沿,够了几次都没有够着,但她并没有放弃,在路边的丛林里找到一个半米长的小树枝,一点一点划水,很熟练的把空瓶收入囊中。我是一个对面子有着洁癖的人,决然忍受不了这样的母亲。我在心底发誓,再也不和母亲一起出去了。
小屋里来了位老人,干干瘦瘦的只剩下皮肤与骨头的粘合,穿着的衣服像披着的一层空洞。我站起身,让老人坐在床上。
老人对母亲说:我要回老家去了,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捡那么多瓶子给我。以后,我再也用不着了,你也不要再去捡了。
母亲指了指墙角,说:你把这些拿去卖了,多点钱,路上也多个方便。母亲边说边就要起身去提装满塑料瓶的袋子,老人拉住她,两人又说了很久的话。
我呆住了,原来,母亲的卑微,只是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一个在这个城市里无以为计比自己更卑微的老人。
当我终于理解母亲的时候,我知道,那些空瓶子里,盛满的不仅仅只是空气,也不仅仅只是一毛五分钱的价值。而是,母亲对一个陌生老人满满的爱,以及,岁月的宁静与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