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无限留恋的,是故乡故家的门。记不起哪种“门”,能比浦东人家半高的小门(似乎是称作“腰门”)更加意味深长。
称“腰门”,因为它确也只高及腰部。腰门是门前面的一扇齐腰的小门。本地人家的“门”或“户(单门)”前为什么要加一对或一扇腰门呢?真是耐人寻味。——或许它不是门的护卫,而是门的“裙裾”吧?给门平添了妖娆风姿,就像江南少妇,喜欢在腰里围一方蓝印花土布,——毕竟是“杏花春雨”的所在啊!
腰门是很美的,即便外形,也并不只是四方形的一块板。有的顶部呈横S曲线形,有的上部剔透镂空;板的拼装更是起槽镶嵌种种手法匠心独运。那时的浦东人家朴素,腰门和窗户、大门一样,也只是刷几遍桐油而已。现在回想,却觉乡土味浓浓。
至于门和腰门状态的配合,内中寓意之解读就更有嚼头。
如果门和腰门都关着,那意思就是,主人外出了;或者是,主人已事休息,请勿打扰。如果门关着,腰门却是虚掩,那是告诉你,主人现正在屋里忙着哪,但若真的有事,不妨请进。如果腰门关上,门却大开,那个意思是,主人一时跑开,很快就会回来,请稍候;不过对熟人而言,亦可“登堂入室”,先到屋里坐坐吧。但如果大门腰门两者统统敞开,门前又是空无一人,那就会令人忐忑不安起来:发生了什么紧急事儿啊,竟让主人不顾一切的匆匆跑开?此时,焦急的来客就会守在门外,代主人看屋,企盼主人快快回来。
腰门和正门也有相互匆忙磕碰的时候。那或许是家中故交忽至,“倒着衣裳迎户外,尽呼儿女拜灯前。”也或许是亲人远行,“急趁天明催舻发,开门斜月带残星。”或许仅仅只是小儿女们在奔进奔出嬉戏。
腰门还自有它的风景。
六、七月里,门外柳荫正浓,蝉声绵绵。掩了腰门,开直正门,置一竹榻。南风溥畅,拂过腰门,正好午眠。友人来,无须叩门,见我酣睡,或启腰门,提把竹椅,陪我黄粱片刻;或莞尔一笑,自到大柳树下听蝉。八、九月间,无事发呆,伏在腰门上,邻人过,点头寒暄,门里门外,“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隆冬开门,只见腰门上堆满雪,呵口气,跺跺脚,把腰门格子里的厚雪拂掉,心底祝一声:瑞年好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