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丁酉年春节,一张在微信朋友圈流传的“1982年春节定量商品供应目录”,一下子把我的记忆拉回到了儿时的长白菜场。上海人把菜场叫做小菜场,当年的菜场都是设在马路两边的“马路菜场”。
长白菜场设在图们路的上街沿,人们拎着菜篮子穿行在一长串的简易棚子前买小菜,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颇有海派市井风味。后来随着周围新村人口的不断增多,上世纪七十年代又在松花江路、延吉东路口建造了一座室内的松花菜场,但它还是属于长白菜场的一个分场,规模不大。
我家居住在松花新村时,虽然松花菜场就在边上,可父母买小菜还是喜欢到长白菜场这个中心菜场去买。那里货源、品种、人气都胜于松花菜场。买小菜这件事,对我们小孩来说,任务就是打前站排队。在计划经济年代,排队是中国的一大特色景观,无论买什么东西都必须排队。尤其是到小菜场买菜,买蔬菜、买水产品、买肉,哪怕是仅仅买一根葱,你也必须老老实实地排队。因此,每到逢年过节买小菜,我和小伙伴们在深更半夜便到菜场门口排队,等到早上五点半菜场开市后,祖父或者父母再来正式开买。当然,我们也经常利用排队之便,给邻居的爷叔阿姨提供插队机会。每当此时,他们就会喜滋滋地夸道:“侬老乖的哦!”也有的会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犒劳我们。
后来由于插队“开后门”逐渐增多,吵相骂也多了起来,双方兄弟姐妹多的人家,几个兄弟一起上阵豁上,也就发生了打群架,直至被警察弄到老派(派出所)关起来。见此状况,我也不敢随便让那些爷叔阿姨插队了。据一位老警察说,当年治安案件最多的就是小菜场、商店里因排队而引发的斗殴事件。
后来,不知哪个聪明鬼大人发明了“以物代人”排队法。头天晚上先在菜场摊位前放上一块砖头、一只板凳或一个破篮头来代替人排队,等到开市前几分钟,才笃悠悠指着地上砖头对排队的人说:“呶,阿拉排了格得啊!”众人见有证据存在,便也哑口无言。这样,此人足足要比别人多睡好几个小时。
这种“以物代人”排队法,很快就风靡起来。可是,对此法,我等亲自出马排队的几个小赤佬很不买账:阿拉披星戴月地辛苦排了半天队,伊拉凭砖头、板凳、篮头就“后来居上”,太不公平了。于是,我们经常在夜幕的掩护下,一脚把那些砖头、板凳、篮头踢得远远的。当他们看到自己排队的证据没有了,只好乖乖到后面去排队。可是,大人永远比小孩“诡计多端”。几天后就有个爷叔拿着一根长长的绳子,把那些砖头、板凳、篮头串联起来,并派一个代表坐镇值班。这样一来,小伙伴想搞破坏也就无计可施了。
再后来,随着各类票证的取消和商品供应不断丰裕,排队现象日趋减少。最终,政府决定消除马路菜场,建立标准化菜市场,长白菜场和上海无数的马路菜场一样,消失在上海人的生活中了。
说到位于延吉东路、图们中学边上的长白豆制品厂,与我的住处近在咫尺。这是一家生产各类豆制品的商办工厂,可以说,杨浦全区老百姓每天吃的豆制品都是由该厂生产供应的。给我带来深刻印象的是,每次路过厂门口时就会看到从车间里飘拂出来的白色水蒸气,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浓浓豆类气味。后来我在市商业学校就读期间,曾经在1979年12月15日至1980年1月15日在该厂财务科实习过一个月,从而也就和这家厂有了关系。
带教我的老师是位姓程的财务科科长,是文革前毕业于上海财经学院的高材生,长相敦厚儒雅。虽然与其相处仅短短一个月,却让我感受到了老一代知识分子特有的气质。实习结束时,他特意到长白商店购买了一本红色硬质日记本,该厂革委会赠送给我,并在扉页上题写道:
刘翔同学,来厂实习,转瞬一月,在这具有历史意义的八十年代第一春,当你踏上新的工作岗位之际,祝愿你更好学习和工作,为祖国四个现代化而努力!
长白豆制品厂早已不复存在,但这本日记本我珍藏至今。每当看到扉页上程科长简短赠语,其中“具有历史意义的八十年代第一春”这句话,总让我动容。万物复苏的1980年代,他一定是深思熟虑后才写下这句话的,这是一个老知识分子对当时正迈出改革开放步伐的中国,流露出的殷殷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