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将至的那段日子,乡人开始忙碌起来,除了起早贪黑照看好田里的庄稼,就是为裹粽子做准备。这种忙,包含了对美好日子的期盼,诚所谓忙并快乐着。
要想吃粽子,就要从芦苇荡里采摘芦苇叶开始。此时正值芒种时节,虽然节气已属夏日,但乡间植物的叶子多半也只是萌发长成不久,透着股新绿的嫩气。凡是沟渠湖浜等有水的地方,总会长出成片的芦苇来。老家黄浦江边名曰庙港的断头浜,那里的水位平稳,有着成片的滩涂,芦苇长得粗壮,苇叶也宽大厚实,最适合采来裹粽子了。
母亲、婶妈们戴着头巾或凉帽,腰里束着花袋来到浜兜边,挑芦苇中上段长得嫩相的苇叶采下,一张张叠得整齐,满一把放入花袋里,直到花袋鼓鼓囊囊了才满载而归。新采来的苇叶先要浸在清水里洗净,然后放入镬子里煮开,一则起到清洁消毒作用,二来煮过的苇叶柔软富有韧性,裹起粽子来更得心应手。
裹粽子需要全家配合,乡间人家裹扎粽子不用棉线,而用稻柴。爷爷总会到柴垛中间抽选出一大束白净的稻柴来,用作刀斩去头尾,一根根梳理后浸水清洗,一把笔直清爽的裹粽子专用稻柴就准备好了。父亲则往镇里赶,从肉庄上割回一刀肥瘦相间还带着骨头的肋条肉。父亲将这刀肉放在砧墩上切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块,大小、厚薄均匀,切好的肉放在汤碗里,倒入黄酒和酱油浸没。母亲用大号的淘米饭箩淘着糯米,淘好的糯米要放在脸盆里,倒入酱油并上下兜底地拌匀,确保每一粒糯米都染上酱色。乡间口味,总认为粽子里的糯米呈酱红色,肉馅有皮有精才是上品。
裹粽子几乎是乡间女人们必备的手艺。奶奶用两张苇叶并排着,挽出一个小巧的三角形漏斗来,里面放入一把糯米,接着是一块卤好的五花肉,再在上面加一层糯米,拍紧实后,折回苇叶覆盖漏斗口,补接一张苇叶上去,套出尖尖的角来,这是经典的三角粽,小巧迷你。母亲则喜欢将三张苇叶铺展在手掌中,折成漏斗之外还有延伸的粽腰,容量也就更大,再取两张苇叶贴在上面套角束腰,一个粽子要用五张苇叶,这是传统的四角粽,解馋管饱。
裹好的粽子放在竹篮里,还要对粽子上的苇叶、稻柴进行一番修剪,那些粽子简直成了精巧的艺术品了,个个棱角分明,只只玲珑青翠。
乡间人家条件有限,买的肉总是不多,也为了满足不同人的口味,所以除了裹鲜肉粽,也会将赤豆、蜜枣等作为馅料裹成甜馅粽,甚至还曾见到有的人家自创的新做法,包入了新腌的嫩笋,倒也别具风味。乡人不仅手巧还心细,对所包的粽子会做好记认,比如甜馅的粽子,裹着的苇叶要留出一片尾巴,不去剪掉。又或者,家里宝贝孙子不爱吃肥肉,就特意裹了几只精肉粽,两个两个地用稻柴连在一起,吃的时候也就方便认出了。
忙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分,开始煮粽子了。将粽子码放在灶头上的大镬子里,放入齐平的水,灶膛里用柴爿、树根等硬柴慢火炖煮。期间还要对粽子上下换位翻动,往镬子里添水。夜深人静要去睡了,也不将镬子里的粽子取出,任其“咕咚咕咚”地慢煮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厨房里飘散着诱人的浓浓粽香味。此时打开高镬盖,最能看出裹粽人的手艺高下来,裹得好的粽子依然完整紧实,手艺不过关的人裹的粽子,却要原形毕现了,往往四个角上裂开了,甚至完全松散走形了。这样的粽子因为浸润了过多的水分,如熬粥一般烂糟糟的,口感就差了。那些完整紧实的粽子剥开来透着苇叶特有的清香,米粒粘稠软糯,馅头酥烂脱骨,里面的五花肉只消抵到舌头就能化开,软滑酥香、肥而不腻,满足感从舌尖盈润口腔,一直要延伸到喉咙、胃里了。
乡间人家热情淳朴,隔壁邻舍间往来热络,有了好东西喜欢互相分享,谁家裹了粽子,总要拎几个分给左邻右舍。于是在这端午前后的日子里,家家都有多种口味的粽子可以品尝。